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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谁能直接看到物质的结构,那这个人一定是上帝;如果上帝需要眼镜才能看到物质结构的话,那至少需要两副眼镜,一副叫X光,一副叫冷冻电镜。
2015年8月25日,当地时间晚10点,繁星如争相看热闹的眼,一眨一眨地投向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一个叫Lund的小城,小城里一个有着528米周长,30亿电子伏特的庞然大物嘶吼着,射出一缕电子束。电子束奔波游走,漾出一道道的波光,那就是X光。
这台叫做Max IV的机器号称是第四代X光生成器。如果按照刘慈欣的理论,粒子加速器轰鸣声中,无数个宇宙正在消亡,所以恭喜人类,我们又有了新的大杀器。宇宙的命运,可能并不比我们脚下无意碾过的蚂蚁更加坚强。
这只是获得X光的一个极端的例子,我们,尤其是我们的胸,沐浴在X光里已经太久。唐伯虎点秋香中,华安说自己擅长观人眉宇、窃玉偷香,X光擅长的是观人肺腑,治病疗伤。治病疗伤的事以后讲,今天聊聊X光如何观察众生的肺腑心肝。
X,从射线到光一步,迈了17年
话要从伦琴发现X射线的1895年说起。
X射线现在大家熟悉的不得了——谁体检还不拍个胸片?可1895年,中国刚刚在甲午海战失利,李鸿章收拾行囊正准备去日本议和,写茶花女的小仲马刚刚去世,这个时候,人们对X射线是不是光还莫衷一是。
可能有人想,能拍照片的就是光。X射线能照照片,比如手骨照片,虽然挺慎人,但那毕竟是照片呀。
但是,物理学家是一群很较真的存在,没有拿到直接证据,就无法最终说明X射线也是光。那既然照照片不能定义光,啥能呢?衍射能。问题来了,衍射需要光栅。可见光波较长,实现衍射并不难,找个合适宽窄的光栅就齐活,我们中学时学的小孔成像就是个例子。X射线的波长是可见光的几千分之一,可不容易找到这么窄的光栅。
这时一个很流弊的德国科学家灵光一闪,人做不成这样窄的光栅,没准大自然能啊。大自然中的很多晶体能不能当成天然的光栅?
这个科学家叫劳厄,他把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老板讲了。他老板叫阿诺德?索茉菲。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敢说自己桃李满天下,索茉菲肯定会呵呵。索茉菲有足够的理由感觉自己牛逼,因为他的学生牛逼,不是一个牛逼,是基本上所有人都牛逼。他的博士生中有4个、研究生中有3个,一共7个获得诺贝尔奖,其中大名鼎鼎的海森堡、泡利、鲍林,更别提其它不计其数的牛人。索茉菲对劳厄的想法也是呵呵,说劳厄啊,你的想法图样图森迫,别浪费你的绳命,有时间搞点别的吧。
然而劳厄不信这个邪。在1912年,劳厄的想法被证实,晶体证实了X射线也能呈现光波的效应,发生衍射。当时Nature杂志用了很多个“牛逼”来形容劳厄的发现。仅仅两年后,劳厄就得到了炸药奖。想想DNA双螺旋,多重要的发现,9年后才得奖。当然DNA双螺旋结构也是通过X射线发现的,这是后话。
虽然天然晶体证实了X射线的光的性质,但这个发现最大的应用反倒是,可以通过X光来研究晶体的结构。X光让人们终于能在分子尺度上“看到”物质结构。这是只有上帝才能做的事。这就是X光晶体学(X-ray crystallography)。
X光,上帝的第一副眼镜
您能根据微博的评论就还原微博的内容么?恐怕不能,即使不考虑诸如“楼猪2B”、“原装进口化妆品物美价廉”之类的信息,读者的反应也不能和文章的内容对应,这里面缺乏精确的线性数学关系。而且,还要保证评论数无限多,而这是很难保证的。
您能用子弹射击铁块,然后记录子弹撞击铁块后弹射的轨迹,从而判断铁块的结构么?答案恐怕是,搞不好还真能整出来。没错,子弹弹射的轨迹和铁块的结构似乎存在一一对应的数学关系。要保证这样的数学关系,子弹要足够小,这样子弹的性状造成的复杂可以简化;子弹要速度恒定;子弹要足够多。当然铁块的性状结构最好规整。
X光晶体学就是这么一个确定物质的东东。X光是够小、速度恒定(光速)、并且数量众多的子弹,用X光扫射结晶较好的晶体,然后记录X光的衍射,可以判断物质的结构。
所以X光晶体学的难点就是:一要有好的结晶,二要有对衍射的记录。这第二点一点不比第一点容易,因为谁也不能把3维的X光运行轨迹拍照片分析,只能用底片记录X光2维上的点,所以要从多个角度扫射晶体,形成多张2维照片,然后用数学方法还原3维结构。看过三体的都知道降维攻击这个词,也看到过刘慈欣对不同维度的描述,高维同低维相比,包含了无数倍的信息,所以可以想象升维的难度。看看下面这张图,看你能从这里看出DNA双螺旋的结构?
物质结构编年史
布拉格父子是最早认识到X光晶体学巨大威力的人之一。虽然老布拉格(亨利布拉格)在1907年还否认过X射线是光,但他从善如流,迅速开始用X光晶体学研究物质结构。
1914年,劳厄证实X光后的两年,老布拉格采用X光晶体学历史上第一次研究了晶体的结构,对象很简单,就是盐。同一年,布拉格父子还解析了金刚石、铜、碳酸钙等。布拉格父子的“从良”带来巨大回报,一年后的1915年两父子获得炸药奖,比劳厄还快。他们还创造了很多记录:最快获奖、父子获奖,小布拉格25岁获奖。这最后一条,恐怕以后再无人能超越了。
最初确定结构的物质都是简单纯净的物质。然后人们向更复杂的物质进军:矿物和金属。最初确定结构的矿物是石榴石,就是我们在金店常常能看到的各种颜色的石榴石。2012年10月17号,好奇者号火星车对火星土壤做了X光结晶,发现长石、辉石和橄榄石,类似于夏威夷火山附近的风化玄武土。
最初确定结构的金属包括Mg2Sn,是大名鼎鼎的莱纳斯鲍林确定的。莱纳斯刚开始选择的是Soudium Dicadmide,后来证实这是很难搞的东西,包含超过1000个分子,直到35年后才被莱纳斯的同学搞清楚结构。
Soudium Dicadmide的例子证明大分子难搞。无论是矿物还是金属,毕竟是无机物,有机物则更加复杂。最早搞出的有机物是脂肪酸。
上帝是没有性别的,但是上帝之眼一定不缺少女性的细腻。接下来几个重要的有机大分子就是一个女科学家搞出来的,包括胆固醇,青霉素,维生素B12。这个科学家叫霍奇金,1964年获得炸药奖。
霍奇金在1953年四月份,从牛津跑到剑桥,看到DNA双螺旋模型,而这个模型,是沃森和克里克看到富兰克林的DNA晶体衍射照片后想出来的。
X光晶体学的终极挑战是蛋白质。普普通通的蛋白质,也比胆固醇大上几百倍而且形状不规则很难结晶。1950年左右,约翰肯德鲁解析了抹香鲸肌红蛋白的结构,他也因此于1962年获奖。
还是那个霍奇金,1969年解析了胰岛素的结构。
建立起蛋白质的结构和功能的,是1972年的诺奖。三名科学家弄清了核糖核酸酶的结构。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在于发现了氨基酸序列对蛋白功能的影响。
挑战中的挑战则是膜蛋白。膜蛋白大而且难以结晶。随后的钾通道、水通道、G蛋白偶联受体,都得到炸药奖。
到现在为止,蛋白数据库中10万个结构中的9万个都是通过X光晶体学搞定的。
剪切小体,上帝之眼上的盲点
爱因斯坦说过,搞学问就像在木板上打孔,有些三流科学家,他们找个最薄的地方,钻一大堆孔(I have little patience with scientists who take a board of wood, look for its thinnest part, and drill a great number of holes where drilling is easy)。结构生物学这块木板上,最厚的几个地方,被一些科学家纷纷攻破了,他们在木板上印上带着诺贝尔字样的二维码,中间是自己剪刀手大照片。
当然还剩下一些很厚的地方,大家只是远远地望着,不敢接近。
比如剪切小体。剪切小体为啥是木板上最厚的地方之一?一个字: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互动频繁。4条RNA,37个蛋白质,1.3兆道尔顿,关键还是大家都不停地发动态、互相点赞和评论,你说有多难?这种情况下,X光也不管用了!
所以解析剪切小体这样的蛋白复合物,最关键的是关闭各个成员发动态、点赞以及评论的能力。
幸好,科学家发明了冷冻电镜。
上帝的另一副眼镜
核糖核酸酶获得炸药奖的次年,Richard Henderson踌躇满志地来到英国分子生物学实验室,致力于bacteriorhodopsin的研究。Henderson已经搞定了bacteriorhodopsin的晶体,但就是无法X光衍射。Henderson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冷冻电镜方兴未艾,还需要染色才能用来观察结构,也仅仅解决了一些病毒的结构,比如烟草花叶病毒。
Henderson得到灵感,采用冷冻电镜来研究bacteriorhodopsin的结构,他还天才地省略了冷冻电镜中的染色,把蛋白至于金属网格中。1975年,Henderson破解了bacteriorhodopsin的结构。
1980到1990年代是冷冻电镜大发展时期。技术上的突破是通过液体乙烷瞬间冷冻溶液中的蛋白。然而此时,冷冻电镜只能实现大约10埃的分辨率。相比之下,X光衍射的分辨率是4埃,而药物设计对物质结构的分辨率比这还要低。
2012年以后,两个因素导致了冷冻电镜的飞速发展,一个是检测器的革命,这使得冷冻电镜的分辨率大大提高,另一个是将2维图片还原为3维结构的算法得到革新。
接下来我们熟知的,就是清华大学施一公教授解析剪切小体的故事了。
[1] 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crystallized: a new method sweeps through structural biology. Nature News, 2015-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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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1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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