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0xu0008的个人博客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x0xu0008

博文

上帝的两副眼镜 精选

已有 9938 次阅读 2015-9-14 17:11 |个人分类:科普|系统分类:科普集锦

如果有谁能直接看到物质的结构,那这个人一定是上帝;如果上帝需要眼镜才能看到物质结构的话,那至少需要两副眼镜,一副叫X光,一副叫冷冻电镜。

2015年8月25日,当地时间晚10点,繁星如争相看热闹的眼,一眨一眨地投向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一个叫Lund的小城,小城里一个有着528米周长,30亿电子伏特的庞然大物嘶吼着,射出一缕电子束。电子束奔波游走,漾出一道道的波光,那就是X光。

这台叫做Max IV的机器号称是第四代X光生成器。如果按照刘慈欣的理论,粒子加速器轰鸣声中,无数个宇宙正在消亡,所以恭喜人类,我们又有了新的大杀器。宇宙的命运,可能并不比我们脚下无意碾过的蚂蚁更加坚强。

这只是获得X光的一个极端的例子,我们,尤其是我们的胸,沐浴在X光里已经太久。唐伯虎点秋香中,华安说自己擅长观人眉宇、窃玉偷香,X光擅长的是观人肺腑,治病疗伤。治病疗伤的事以后讲,今天聊聊X光如何观察众生的肺腑心肝。

X,从射线到光一步,迈了17年

话要从伦琴发现X射线的1895年说起。

X射线现在大家熟悉的不得了——谁体检还不拍个胸片?可1895年,中国刚刚在甲午海战失利,李鸿章收拾行囊正准备去日本议和,写茶花女的小仲马刚刚去世,这个时候,人们对X射线是不是光还莫衷一是。

可能有人想,能拍照片的就是光。X射线能照照片,比如手骨照片,虽然挺慎人,但那毕竟是照片呀。

但是,物理学家是一群很较真的存在,没有拿到直接证据,就无法最终说明X射线也是光。那既然照照片不能定义光,啥能呢?衍射能。问题来了,衍射需要光栅。可见光波较长,实现衍射并不难,找个合适宽窄的光栅就齐活,我们中学时学的小孔成像就是个例子。X射线的波长是可见光的几千分之一,可不容易找到这么窄的光栅。

这时一个很流弊的德国科学家灵光一闪,人做不成这样窄的光栅,没准大自然能啊。大自然中的很多晶体能不能当成天然的光栅?

这个科学家叫劳厄,他把自己的想法和自己的老板讲了。他老板叫阿诺德?索茉菲。如果这世界上有谁敢说自己桃李满天下,索茉菲肯定会呵呵。索茉菲有足够的理由感觉自己牛逼,因为他的学生牛逼,不是一个牛逼,是基本上所有人都牛逼。他的博士生中有4个、研究生中有3个,一共7个获得诺贝尔奖,其中大名鼎鼎的海森堡、泡利、鲍林,更别提其它不计其数的牛人。索茉菲对劳厄的想法也是呵呵,说劳厄啊,你的想法图样图森迫,别浪费你的绳命,有时间搞点别的吧。

然而劳厄不信这个邪。在1912年,劳厄的想法被证实,晶体证实了X射线也能呈现光波的效应,发生衍射。当时Nature杂志用了很多个“牛逼”来形容劳厄的发现。仅仅两年后,劳厄就得到了炸药奖。想想DNA双螺旋,多重要的发现,9年后才得奖。当然DNA双螺旋结构也是通过X射线发现的,这是后话。

虽然天然晶体证实了X射线的光的性质,但这个发现最大的应用反倒是,可以通过X光来研究晶体的结构。X光让人们终于能在分子尺度上“看到”物质结构。这是只有上帝才能做的事。这就是X光晶体学(X-ray crystallography)。

X光,上帝的第一副眼镜

您能根据微博的评论就还原微博的内容么?恐怕不能,即使不考虑诸如“楼猪2B”、“原装进口化妆品物美价廉”之类的信息,读者的反应也不能和文章的内容对应,这里面缺乏精确的线性数学关系。而且,还要保证评论数无限多,而这是很难保证的。

您能用子弹射击铁块,然后记录子弹撞击铁块后弹射的轨迹,从而判断铁块的结构么?答案恐怕是,搞不好还真能整出来。没错,子弹弹射的轨迹和铁块的结构似乎存在一一对应的数学关系。要保证这样的数学关系,子弹要足够小,这样子弹的性状造成的复杂可以简化;子弹要速度恒定;子弹要足够多。当然铁块的性状结构最好规整。

X光晶体学就是这么一个确定物质的东东。X光是够小、速度恒定(光速)、并且数量众多的子弹,用X光扫射结晶较好的晶体,然后记录X光的衍射,可以判断物质的结构。

所以X光晶体学的难点就是:一要有好的结晶,二要有对衍射的记录。这第二点一点不比第一点容易,因为谁也不能把3维的X光运行轨迹拍照片分析,只能用底片记录X光2维上的点,所以要从多个角度扫射晶体,形成多张2维照片,然后用数学方法还原3维结构。看过三体的都知道降维攻击这个词,也看到过刘慈欣对不同维度的描述,高维同低维相比,包含了无数倍的信息,所以可以想象升维的难度。看看下面这张图,看你能从这里看出DNA双螺旋的结构?

物质结构编年史

布拉格父子是最早认识到X光晶体学巨大威力的人之一。虽然老布拉格(亨利布拉格)在1907年还否认过X射线是光,但他从善如流,迅速开始用X光晶体学研究物质结构。

1914年,劳厄证实X光后的两年,老布拉格采用X光晶体学历史上第一次研究了晶体的结构,对象很简单,就是盐。同一年,布拉格父子还解析了金刚石、铜、碳酸钙等。布拉格父子的“从良”带来巨大回报,一年后的1915年两父子获得炸药奖,比劳厄还快。他们还创造了很多记录:最快获奖、父子获奖,小布拉格25岁获奖。这最后一条,恐怕以后再无人能超越了。

最初确定结构的物质都是简单纯净的物质。然后人们向更复杂的物质进军:矿物和金属。最初确定结构的矿物是石榴石,就是我们在金店常常能看到的各种颜色的石榴石。2012年10月17号,好奇者号火星车对火星土壤做了X光结晶,发现长石、辉石和橄榄石,类似于夏威夷火山附近的风化玄武土。

最初确定结构的金属包括Mg2Sn,是大名鼎鼎的莱纳斯鲍林确定的。莱纳斯刚开始选择的是Soudium Dicadmide,后来证实这是很难搞的东西,包含超过1000个分子,直到35年后才被莱纳斯的同学搞清楚结构。

Soudium Dicadmide的例子证明大分子难搞。无论是矿物还是金属,毕竟是无机物,有机物则更加复杂。最早搞出的有机物是脂肪酸。

上帝是没有性别的,但是上帝之眼一定不缺少女性的细腻。接下来几个重要的有机大分子就是一个女科学家搞出来的,包括胆固醇,青霉素,维生素B12。这个科学家叫霍奇金,1964年获得炸药奖。

霍奇金在1953年四月份,从牛津跑到剑桥,看到DNA双螺旋模型,而这个模型,是沃森和克里克看到富兰克林的DNA晶体衍射照片后想出来的。

X光晶体学的终极挑战是蛋白质。普普通通的蛋白质,也比胆固醇大上几百倍而且形状不规则很难结晶。1950年左右,约翰肯德鲁解析了抹香鲸肌红蛋白的结构,他也因此于1962年获奖。

还是那个霍奇金,1969年解析了胰岛素的结构。

建立起蛋白质的结构和功能的,是1972年的诺奖。三名科学家弄清了核糖核酸酶的结构。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在于发现了氨基酸序列对蛋白功能的影响。

挑战中的挑战则是膜蛋白。膜蛋白大而且难以结晶。随后的钾通道、水通道、G蛋白偶联受体,都得到炸药奖。

到现在为止,蛋白数据库中10万个结构中的9万个都是通过X光晶体学搞定的。

剪切小体,上帝之眼上的盲点

爱因斯坦说过,搞学问就像在木板上打孔,有些三流科学家,他们找个最薄的地方,钻一大堆孔(I have little patience with scientists who take a board of wood, look for its thinnest part, and drill a great number of holes where drilling is easy)。结构生物学这块木板上,最厚的几个地方,被一些科学家纷纷攻破了,他们在木板上印上带着诺贝尔字样的二维码,中间是自己剪刀手大照片。

当然还剩下一些很厚的地方,大家只是远远地望着,不敢接近。

比如剪切小体。剪切小体为啥是木板上最厚的地方之一?一个字: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互动频繁。4条RNA,37个蛋白质,1.3兆道尔顿,关键还是大家都不停地发动态、互相点赞和评论,你说有多难?这种情况下,X光也不管用了!

所以解析剪切小体这样的蛋白复合物,最关键的是关闭各个成员发动态、点赞以及评论的能力。

幸好,科学家发明了冷冻电镜。

上帝的另一副眼镜

核糖核酸酶获得炸药奖的次年,Richard Henderson踌躇满志地来到英国分子生物学实验室,致力于bacteriorhodopsin的研究。Henderson已经搞定了bacteriorhodopsin的晶体,但就是无法X光衍射。Henderson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冷冻电镜方兴未艾,还需要染色才能用来观察结构,也仅仅解决了一些病毒的结构,比如烟草花叶病毒。

Henderson得到灵感,采用冷冻电镜来研究bacteriorhodopsin的结构,他还天才地省略了冷冻电镜中的染色,把蛋白至于金属网格中。1975年,Henderson破解了bacteriorhodopsin的结构。

1980到1990年代是冷冻电镜大发展时期。技术上的突破是通过液体乙烷瞬间冷冻溶液中的蛋白。然而此时,冷冻电镜只能实现大约10埃的分辨率。相比之下,X光衍射的分辨率是4埃,而药物设计对物质结构的分辨率比这还要低。

2012年以后,两个因素导致了冷冻电镜的飞速发展,一个是检测器的革命,这使得冷冻电镜的分辨率大大提高,另一个是将2维图片还原为3维结构的算法得到革新。

接下来我们熟知的,就是清华大学施一公教授解析剪切小体的故事了。

[1] The revolution will not be crystallized: a new method sweeps through structural biology. Nature News, 2015-09-09.


喜欢我的文字?并想获得更快捷和亲切的阅读体验?

请微信搜索Science_Cooker或扫描屏幕下方的二维码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876720-920795.html

上一篇:沉默的杀手
下一篇:癌症,从他(HE)到她(HER)?
收藏 IP: 112.54.84.*| 热度|

28 姬扬 李颖业 梁红斌 水迎波 黄永义 戴德昌 武夷山 董焱章 周明明 吴国胜 文克玲 白龙亮 陈楷翰 张启峰 孙学军 晏成和 王瑞 褚昭明 单泽彪 王春艳 陆俊茜 zjzhaokeqin wqhwqh333 hkcpvli biofans chenyuhuazililu guoyanghuawu peosim

该博文允许注册用户评论 请点击登录 评论 (18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扫一扫,分享此博文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4 17:56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