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l 徐鑫

这是我的「晴耕科研，雨读金庸」系列的第34篇。

科研品味指的是，面对众多科研选择的时候，选自己中意的科研方向和手段的心理倾向。

01

《九阴真经》硕果累累，但不同人采撷的并不一样。

涉猎过《九阴真经》的人很多：自黄裳始创，之后王重阳、周伯通、黄药师、陈玄风、梅超风（雪华）、郭靖、洪七公、欧阳锋、一灯大师、杨过、小龙女，以至于周芷若等，都和九阴有交集。

王重阳从《九阴真经》挑选的，是用来克制《玉女心经》的「重阳遗刻」。

周伯通从《九阴真经》收割的，是刚猛可媲美降龙掌、招式可比肩《打狗棒法》的《大伏魔拳》。当「空明拳」无法抗衡杨过时，周伯通靠「大伏魔拳」单臂和杨过斗得旗鼓相当（周伯通（老顽童）的科研眼光）。

黄药师高傲的很，看起来似乎没有学习《九阴真经》。

然而，第一次华山论剑，黄只有「劈空掌」和「弹指神通」，数量上和西毒、南帝、北丐类似，为何后来突然创出《落英神剑掌》、《兰花拂穴手》、《奇门五转》、《玉箫剑法》、《旋风扫叶腿》、《碧波掌》、《碧海潮声曲》、《移形换位》、《灵鳌步》等武功？

他的创造力为何突然有如此大的提升？亡妻、悔恨固然可能（金庸人物的科研动机），但有没有可能，是受了九阴的启发？

没有不吃鱼的猫，也没有不练神奇武功的高手。王重阳、周伯通都说不练九阴，后来还不是都练了。王有悟道诗，「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有云有月，不就是九阴的阴吗？是不是学完《九阴真经》之后心痒难耐，偷偷地在诗里凡尔赛一下？

王能干出在棺板内侧刻「不弱于人」这样的事，在诗里得瑟一下是不是特别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黄药师的妻子都背诵了九阴，黄怎么可能一点不知道？

黄药师基本肯定看了，可能也练了《九阴真经》。从他后来创造的武功看得出来。

《兰花拂穴手》会不会来自《九阴白骨爪》，化阴狠为优雅，以阴柔克制洪七公的降龙掌？顺便暗讽一下洪只有九根手指？

《碧海潮声曲》摄人魂魄，会不会来自九阴的《移魂大法》，为克制因情所困的周伯通？

《移形换位》、《灵鳌步》、《奇门五转》会不会来自九阴，以动制静，为了限制一味取静（《蛤蟆功》）的欧阳锋？

《落英神剑掌》结合《旋风扫叶腿》会不会来自九阴，彰显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理念，以克制只练上半身武功（《一阳指》）的一灯？

总之，黄药师很可能练习或者改造了下卷九阴，以便在第二次论剑时独占鳌头。

风华绝代（陈玄风、梅雪华）从《九阴真经》提取的，是《摧心掌》和《九阴白骨爪》，而且把这两门武功练得阴狠毒辣。周伯通提到九阴正大光明，那么阴毒属性是陈、梅二人自己赋予的。

郭靖选了《九阴真经》之《易筋锻骨篇》和精神内核。降龙掌是天下至刚的掌法，但郭靖后来的降龙掌却是刚柔相济、阴阳和合，其境界，已经超越洪七公，这主要是源于郭的降龙掌接受了九阴的改造（郭靖的4.5次科研创新）。

同是《九阴真经》，不同人选择的品味截然不同。

王重阳的出发点是功利的。他学究天人，参考而不是盲从《九阴真经》，为的是不弱于人乃至武林至尊。道家武功天然接近，九阴之于王重阳就像一层窗户纸，所以他随手就写下了「重阳遗刻」。

周伯通的出发点是唯美的。《大伏魔拳》庄严华美，既阳刚威猛又招数多变，一般人只能临渊羡鱼，但是周伯通能力、境界都很高，才能驾驭。

风华绝代的出发点是实际的。他们叛出师门，后有追兵，前途渺渺，需要的是速成，以便生存；需要的是狠辣，以便震慑；需要的是特色，以便让人记住。他们的能力、桃花岛的教育让他们没有太多选择。

郭靖的出发点，既有务实的考虑，也有自己的美学思考：简单直接。

杨振宁说过：

（科研）品味的形成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与个人的能力、家庭环境、早期教育、自身的性格，还有运气都有关系。

02

然而，这只是理想的情况。

杨振宁可能忽视了两点，第一点是，对于普通科研人员，流行的研究似乎对品味的影响最大。

这从萧远山、慕容博的科研品味上就看得出来。

萧远山、慕容博都先后潜入过少林寺藏经阁。少林寺号称有七十二门绝技，其实七十二可能只是虚指，实际武功门类更多。那么，在藏经阁中，萧、慕容二人选择的是什么武功呢？

那老僧道：“居士（萧远山）全副精神贯注在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骛，自然瞧不见老僧。记得居士第一晚来阁中借阅的，是一本《无相劫指谱》，唉！从那晚起，居士便入了魔道，可惜，可惜！”

只听那老僧叹了口气，说道：“慕容居士虽然是鲜卑族人，但在江南侨居已有数代，老僧初料居士必已沾到南朝的文采风流，岂知居士来到藏经阁中，将我祖师的微言法语、历代高僧的语录心得，一概弃如敝履，挑到一本《拈花指法》，却便如获至宝。昔人买椟还珠，贻笑千载。两位居士乃当世高人，却也作此愚行。唉，于己于人，都是有害无益。”

为什么萧、慕容二人选择的都是指法？

因为指法是天龙时代最具逼格的武功门类（瑛姑的科研路）。

天龙时代指法数量多、级别高，比如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和《一阳指》，其中《六脉神剑》和少林寺的《易筋经》、丐帮的降龙掌一样同属无上绝学。

此外的指法还有：姑苏慕容的《参合指》，少林派的《摩诃指》，《拈花指》，《金刚指》，《无相劫指》，《多罗叶指》，《天竺佛指》，《去烦恼指》，《大智无定指》。

这种崇尚指法的风气，到射雕时还余音渺渺，绕梁三日，如南帝的《一阳指》、东邪的《弹指神通》。

到了倚天时则只剩下杨逍的《弹指神通》和圆真的《幻阴指》。有趣的是，会「弹指神通」的杨逍被圆真用「幻阴指」偷袭，而圆真的「幻阴指」则被张无忌的九阳内力破去，隐喻指法的没落。

到了笑傲时，黑白子的《玄天指》就只是用来代替冰箱的功能，制作冰块了。

所以萧、慕容二人也不能免俗，进入少林寺藏经阁，第一次选择的，就是指法。

追逐热点，毕竟是看起来最安全和有收益的。

03

杨振宁可能忽视了的第二点是，对于普通科研人员，现实的职场压力对品味的影响也极大。

比如让鸠摩智念念不忘、初心不改的，始终是少林寺武功（鸠摩智逃离科研的3个理由）。

鸠摩智最初的武功是《火焰刀》，这足以让他雄长西域。但入主中原，「火焰刀」就不够用了。

但他去大理抢夺《六脉神剑》，为的只是凭吊慕容博。

哪怕后来他偷学到了逍遥派的绝学《小无相功》，也不满足。「小无相功」甚至可以催动少林寺七十二绝技，让人难辨真伪。但「小无相功」并不能让鸠摩智稍作停留。

鸠摩智的初心，依然是少林寺各项绝学。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后来他终于得到了《易筋经》，得偿所愿。

为什么鸠摩智始终如此在乎少林寺武功呢？

这恐怕和鸠摩智的身份有关。

鸠摩智是吐蕃国师，是佛教上师。吐蕃宗教以佛教为主，鸠摩智的称号「大轮明王」可能来自佛经：

「尔时慈氏尊菩萨。现作大轮金刚明王。遍身黄色放大火。右手持八辐金刚轮。左手柱一独股金刚杵。」

我想，金轮法王的金轮恐怕也是出自这部佛经（发了顶刊，为什么金轮法王并不快乐？）。

作为佛教为主要宗教的吐蕃国的国师，鸠摩智如果能得到佛教来源的武功，如《易筋经》和少林七十二绝技，那对他职业加成的作用极大，是《六脉神剑》、《降龙掌》、《小无相功》等非佛家武功远远不能媲美的。

这叫名正言顺，就像用篮球征服美国人，用足球征服巴西人一样，接受度特别高，底气特别足。

有了《易筋经》，鸠摩智甚至可以说继承达摩衣钵、法统，这对他的事业发展至关重要。

现实的职业发展考虑对科研品味影响非常大。

04

科研品味是慢慢发展出来的。

郭靖从小到大，涉猎过江南七怪武功、全真内功、降龙掌、空明拳、九阴真经（含九阴神抓，即九阴白骨爪）、天罡北斗阵。

一路走来，郭靖会过黑风双煞、尹志平、黄河四鬼、沙通天、彭连虎、杨康、梁子翁、欧阳克，以至于欧阳锋、裘千仞、霍都、金轮法王等人。在这样的打斗中，郭靖逐渐知道哪种武功最有效、最适合自己的性格。

最终，众多武功中，郭靖选择了融合了九阴真经的降龙掌；掌法之中，最常用的则是一招亢龙有悔（金庸小说中换导师后人生飞起的研究生们——郭靖篇）。郭靖从来从来不用九阴白骨爪、摧心掌、大伏魔拳等。

慢慢发展出来的科研品味，一定是和性格、工作等密切相关的。

05

科研品味对科研成就影响巨大。

张无忌涉猎过的武功很多：从小父亲用武当武功给他筑基，然后谢逊用自己的高深武功如七伤拳教育他，可能母亲的天鹰教武功对他也有影响，之后在昆仑山张无忌系统学习《九阳真经》，在明教禁地学习《乾坤大挪移》，在武当山学习《太极拳》，在大海中学习圣火令武功。

那么，平时张无忌使用什么武功呢？

在光明顶排难解纷时，张无忌所使用的基本上是九阳+乾坤大挪移，以做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是对方用什么，我就用什么，但以九阳+乾坤大挪移为底子，可以实现后发先至。

比如遇到崆峒派，就用该派的七伤拳；遇到少林派空性，就用空性成名的龙爪手。

在武当山，面对赵敏手下高手，张无忌使用的是张三丰的太极拳，太极基本上和乾坤大挪移类似，你劲力越大，我反弹越强。

在少林寺，面对少林寺三渡，张无忌一开始使用的是圣火令武功，后来变回九阳+乾坤+太极。

所以张无忌基本上都是以九阳雄浑内力，配合乾坤大挪移、太极的舍己从人、后发先至的法门。

后来对阵中，张无忌几乎从不使用七伤拳、龙爪手这种霸道武功。

张无忌的以九阳+乾坤+太极为基础的武学品味具有极大的包容性，所以张无忌任何招式都可驾驭。

武功练到张无忌这个份上，基本上上不封顶了，就看随着时间沉淀，功力逐日精纯而已。

游坦之其实和张无忌很类似。

内功上，张无忌学习的是九阳神功，游坦之学的是易筋经。从名气、功效等看，易筋经都比九阳有过之而无不及。

招式上，张无忌有乾坤大挪移、太极拳，不但可以运用九阳内力，还能对任何武功招式做到驾驭。

游坦之小时候很懒惰，没有学会这些过人武功招式，但是他的冰蚕劲力独步天下。游坦之的冰蚕劲是金庸小说中唯一具有冰、毒两种元素属性的攻击方式。圆真的幻阴指、玄冥二老的玄冥神掌都是冰属性，李莫愁的赤练神掌是毒属性，只有游坦之身兼两绝。

以乔峰纯阳外功，面对冰蚕劲力都感觉很难当，这在乔峰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了。

原来萧峰少了慕容复一个强敌，和游坦之单打独斗，立时便大占上风，只是和他硬拚数掌，每一次双掌相接，都不禁机伶伶的打个冷战，感到寒气袭体，说不出的难受。

所以，虽然招式巧妙不如张无忌，但是冰蚕劲力天下独绝，游坦之只要运用一般的武功即可，就可以稳定输出易筋经（物理攻击）+冰蚕劲力（冰、毒攻击）。

游坦之对付任何人，完全可以像段誉用六脉神剑对付慕容复一样，立于不败之地。

大炮开兮轰他娘，说的就是游坦之这种易筋经+冰蚕举世无双的攻击手段，对其他人完全可以实施降维打击。

然而，游坦之品味极其低劣，倾慕阿紫，拜丁春秋为师，没有道德底线，助纣为虐，他的武功也没有继续进步。后来被萧峰打断双腿，再后来跳崖殉情。

游坦之就是一手好牌打烂的代表。

所以，科研品味能很大程度决定科研成就。

06

越早确立自己的品味越好。

杨过既早熟又晚熟。

早熟说的是他接触高深武功很早，也小有成就。晚熟说的是他的科研品味成熟的很晚。

杨过最初接触北丐、西毒的武功，然后是全真心法、古墓派入门武功、全真武功、玉女心经，以至于打狗棒法、玉箫剑法、弹指神通等。

这样的复杂经历，其实并不见得很好。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过多的涉猎反倒让杨过无法融合贯通，形成自己的品味。

直到被郭芙断臂，重返剑冢，杨过才最终形成重拙大的武学品味，武功大成（杨过：选哪一张做我的研究生毕业照？）。

郭靖十八岁左右，就在第二次华山论剑中和四绝中的东邪、北丐相仿佛；杨过要在近四十岁的时候，才在第三次华山论剑时封神。

早确立自己的科研品味多重要啊！

杨振宁说过：

没错，而且我还要说：不只是大的科学问题需要品味。即便是对一个研究生，发展自己的品味也很重要，他需要判断哪些观点、哪类问题、哪些研究方法是自己愿意花精力去做的。

07

见闻越广，越容易形成自己的独特品味。

郭襄很早就开宗立派，建立峨嵋，因为她见闻广博，很快就形成自己的独特品味。

少室山下，郭襄和无色禅师交锋，使用的武功包括：

黄药师《落英剑法》之「万紫千红」；

王重阳《全真剑法》之「天绅倒悬」；

丐帮《打狗棒法》之「恶犬拦路」；

林朝英《玉女剑法》之「小园艺菊」；

杨过传授张君宝战胜潇湘子、尹克西的「四通八达」；

瑛姑的泥鳅功；

大理段氏的《一阳指》；

周伯通《空明拳》之「妙手空空」；

裘千仞《铁掌》之「铁蒲扇手」；

少林派《罗汉拳》之「苦海回头」。

但是，郭襄最终选择符合自己品味的武功，包括九阳内功、峨眉剑法《金顶九式》、峨眉掌法之一《飘雪穿云掌》、峨眉掌法之二《截手九式》、峨眉掌法之三《佛光普照掌》、以及《金顶绵掌》、四象掌（郭襄的科研选择）。

最能说明问题的佛光普照，就一掌，来自他的父亲郭靖常用的亢龙有悔（科研对郭襄的拯救）。

郭襄是武学研究由博而精，形成自己品味的例子。

08

科研品味可能是「所谓佳人，在水一方」。

科研品味应该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科研品味必然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

注：图片来自unsplash。

往期文章：

科研对郭襄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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