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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说中换导师后人生飞起的研究生们——郭靖篇
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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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l 徐鑫
这是我的「晴耕科研，雨读金庸」系列的第二十八篇。
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做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郭靖
01
郭靖的研究生读的并不开心。
他本来在大漠过着开心的生活。
骑马、射雕、打架，大口吃肉、喝奶，和部落首领的儿子结安达（异姓兄弟），带着部落首领的女儿疯跑。
即使他还不懂欣赏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夜深灯烛千帐，日升牛羊如雪，他依然发自内心地快乐。
大漠的粗犷豪迈，让他玩无止境、气有浩然。
直到他六岁那年，七个怪模怪样的人来到了大漠。
他们经年奔波，万里风尘，其实是想让自己无法实现的梦想（打败丘处机），让郭靖来实现（打败杨康）。
他们对郭靖的期望，其实是对自己失意的回避。
为人父母，无论孩子多么笨拙、丑陋，心里还是爱的。
可是，江南七怪对郭靖的感情，更多的是功利。
他们不在乎郭靖的身心健康、特长喜好。
他们只在乎输赢，只在乎发表SCI，那是他们人生唯一的希望。
金庸小说中，最较劲的人，一个是在棺板上刻下「不弱于人」的王重阳，另一群，就是江南七怪了。
所以，在刚见郭靖的时候，仅仅观察了几分钟，他们就断定郭靖不堪大用，不是能发表顶刊的研究生苗子，并用土话纷纷表示了鄙视。
郭靖正白呆呆出神，不知在想些甚么，茫然摇了摇头。七怪见拖雷如此聪明伶俐，相形之下，郭靖更是显得笨拙无比，都不禁怅然若失。
郭靖是听得懂几句江南土话的（郭靖籍贯是临安附近牛家村），而且，即使听不懂话，七怪那鄙视失望的表情，谁都能看出几分。
郭靖从小孤苦伶仃，和母亲相依为命，面对生人本能戒备，表现得呆呆的，不是最正常的反应了吗？
拖雷那可是部落首领的孩子，普漠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有舍我其谁、君临大漠的威仪，筹措应对，郭靖怎么比得了？
而且，作为一个六岁的孩子，郭靖前几天刚刚因为救神箭手哲别挨了一顿打，让母亲担惊受怕，现在乍逢七个怪人，呆呆出神，再正常不过了，这是笨拙无比的证据吗？
七怪对郭靖的草率定论，就像导师拿到研究生的实验报告的封面就狠批一样。
再说，初见郭靖，七怪也没有显出卓越导师应有的样子。
柯镇恶露了手蒙眼射雁的本事，虽然不一般，但是在大漠，射雕都常见，射雁也不见得多稀罕，比慷慨豁达、英勇仁义的哲别恐怕差远了。
朱聪教拖雷的几招武功，也没有看出什么特殊。蒙古部落讲究的是「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出角连营，沙场秋点兵」，你一个几十岁的人，教小孩几手武功，算啥啊？
所以当他们说要教郭靖武功时，郭靖本不想去的。
郭靖之所以去，纯粹是好奇。
而且，七怪的原话是：
朱聪向左边荒山一指，说道：“你要学本事报仇，今晚半夜里到这山上来找我们。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来，除了你这个小朋友之外，也不能让旁人知道。你敢不？怕不怕鬼？”
看，多么的傲慢和敷衍，「向左边荒山一指」，山那么大，去哪里找呢？万一郭靖走丢了呢？七怪难道不应该从旁偷偷观察保护吗？
黄石公面对青年张良，考察的也仅仅是五天后是否迟到而已，而且地点还是两人初见的桥下。（《史记》留侯列传）
郭靖平时恐怕没有去过荒山里，能找到七怪，不单是勇气，也是智力卓越的表现。
然后，稀里糊涂、鬼使神差般，郭靖误杀了陈玄风。
郭靖一匕首将人刺倒，早吓得六神无主，胡里胡涂的站在一旁，张嘴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来。
如果当时郭靖哭出声来，可能会好很多。
没有哭出来，对郭靖的伤害很大。
郭靖的鲁钝，自此而始。
其实郭靖的鲁钝，极可能是外在表现，其本质，是PTSD（post‐ 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后应激障碍。
金庸小说中有很多PSTD患者，如天龙里面的萧远山、游坦之（PSTD导致并发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倚天里面的谢逊（PSTD导致并发精神分裂）、张无忌，笑傲里面的林平之（PSTD导致并发性别倒错）。
这些人中，郭靖的年纪最小，受到的影响也最大。
一个六岁孩童乍逢大难、彷徨无措、欲哭无泪，六怪（张阿生当时死去）没有任何心理疏导。
他们在乎的，只是和丘处机的赌局：
韩小莹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得他说道：“把孩子教好，别输在……臭道士手里………韩小莹道：“你放心，咱们江南七怪，决不会输。”张阿生几声傻笑，闭目而逝。
这几声傻笑，给郭靖伤害double。
面对如此残酷的情景，又没有六怪的任何抚慰，一般人早就自闭了吧。
郭靖没有患自闭症，我只能说种性强韧（the seed is strong）了。
他的母亲李萍，历尽千辛万苦，终于生下他。李萍骨子里的坚韧，是上天对郭靖的馈赠。
至于六怪，我从未在他们身上看到对郭靖的关怀和爱。
他们不但不疏导，还给郭靖六门功课，每日严加督导。
根本不考虑郭靖是否能接受。
试想，盲眼柯镇恶的杖法、老油条朱聪的手法、韩小莹同大漠气质格格不入的江南女性剑法（《越女剑》），适合郭靖吗？
郭靖始终完不成的，恰恰是韩小莹《越女剑》法的一招「枝击白猿」。
六怪才不管这些。
他们还时时嘲笑郭靖：
韩宝驹常说：“你练得就算骆驼一般，壮是壮了，但骆驼打得赢豹子吗？”郭靖听了只有傻笑。
不但嘲笑，还打骂：
蓦然间郭靖劲力一个用错，软鞭反过来刷的一声，在自己脑袋上砸起了老大一个疙瘩。韩宝驹脾气暴躁，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郭靖不敢作声，提鞭又练。
别人也还罢了，韩小莹作为女性，心思只在张阿生之死上，没有对郭靖展开任何有效的疏导。
恰恰相反，她对郭靖造成的伤害其实最大。
韩小莹想起自己七人为他在漠北苦寒之地挨了十多年，五哥张阿生更葬身异域，教来教去，却教出如此一个蠢材来，五哥的一条性命，七人的连年辛苦，竟全都是自送了，心中一阵悲苦，眼泪夺眶而出，把长剑往地上一掷，掩面而走。
对于郭靖，恐怕男师父的责打，还远没有女师父的眼泪伤人。
韩小莹的眼泪，杀伤性不强，侮辱性极大。
如果不是遇见了马钰，真不敢想象郭靖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有可能的，恐怕是歇斯底里的谢逊吧。
02
郭靖研究生生涯的新生，始于遇见马钰的那一天。
多年以后，郭靖回忆起那一天，心头依然充满阳光。
可以比较一下郭靖同七怪和马钰分别的初见。
七怪：怪模怪样，衣衫褴褛，风尘仆仆；
马钰：「脸色红润，一件道袍一尘不染，在这风沙之地，不知如何竟能这般清洁。」；
七怪：柯镇恶蒙眼射雁，朱聪教拖雷简单武功；
马钰：完美完成郭靖练不成的《越女剑》之「枝击白猿」，攀绝壁救双雕（白雕是大漠神物），而且当面把雕送给郭靖当宠物；
七怪：让六岁的郭靖上山，只说是山，没有任何其它指示，结果遇到黑风双煞；
马钰：明确告诉十六岁的郭靖来救双雕的绝壁，那是郭靖常去的地方，而且让郭靖体验过山车的刺激快感；
那道人叫道：“缚好了吗？”郭靖道：“缚好了。”那道人似乎没有听见，又问：“缚好了吗？”郭靖再答：“缚好啦。”那道人仍然没有听见，过了片刻，那道人笑道：“啊，我忘啦，你中气不足，声音送不到这么远。你如缚好了，就把绳子扯三下。”
郭靖依言将绳子连扯三扯，突然腰里一紧，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向上飞去。他明知道人会将他吊扯上去，但决想不到会如此快法，只感腰里又是一紧，身子向上飞举，落将下来，双脚已踏实地，正落在那道人面前。
人正常的声音能传大约200米。十六岁的郭靖嗓门不小，马钰是道家练气之士，耳力也比一般人要强，所以郭靖所处的位置距崖顶恐怕至少200米。
马钰不远万里来到大漠，居然准备了一条200米的很粗的绳索。这是有多用心！
七怪：百般奚落；
马钰：剖析郭靖的优势如基础扎实、指出尹志平取巧；
七怪：没有告诉郭靖赌局（居然瞒了郭靖十年！！！）
马钰：没有揭露七怪；
七怪：教郭靖六门武功，都是外功，招式繁杂，风格迥异；郭靖常常彻夜做实验不回家（最缺的就是睡觉）；
马钰：教郭靖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终于可以好好睡觉了）；
七怪：苦大仇深，「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韩小莹）；
马钰：温润如玉，「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温润的玉，是马钰）；
七怪：偶尔讽刺，常常打骂，总是鄙视；
马钰：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马钰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展开PSTD研究，并提出系统治疗理念、策略和具体方法的人。
比如他教给郭靖的的全真心法：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
这恰恰是克服PSTD的妙法，尤其是思定则情忘这句。
结果呢，用了近半年时间，郭靖的PSTD慢慢恢复。
PTSD逐渐消除后，郭靖的真实智力方才显露：
如此晚来朝去，郭靖夜夜在崖顶打坐练气。说也奇怪，那道人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然而他日间练武之时，竟尔渐渐身轻足健。半年之后，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现下一伸手就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巧劲：原来拚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江南六怪只道他年纪长大了，勤练之后，终于豁然开窍，个个心中大乐。
马钰让郭靖如凤凰涅槃般重生。
马钰的成功，首先是对郭靖心理疏导，即PTSD的治疗；其次是因材施教，针对郭靖的特点，教授内功。
江南七怪中可能最有耐心、教郭靖最多的是韩小莹，所以郭靖一直练那招「枝击白猿」。然而，韩小莹的《越女剑》，「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
而郭靖的气质、禀赋、早期培养，无疑更适合的是「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
郭靖适合的，不是晓风残月，是大江东去，不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是铁马冰河、气吞万里。
马钰教给郭靖的内功，恰恰是质朴、古拙的郭靖最适合的科研课题。
六怪的课题，不仅质量不适合郭靖，数量也不合适。
郭靖不适合六个课题，一个的话能做的很好。
郭靖的一生，使用的最多的就是「亢龙有悔」。
遇到梁子翁用这招，遇到裘千丈、梅超风、黄药师、欧阳克（两次）、瑛姑、渔樵耕读、黄药师（第二次）、欧阳锋、洪七公（第二次华山论剑），永远都是这一招「亢龙有悔」。
在神雕开始遇到欧阳锋时：
郭靖知道师父虽然摔下，并不碍事，但欧阳锋若乘势追击，后着可凌厉之极，当下叫道：“看招！”左腿微屈，右掌划了个圆圈，平推出去，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这一招他日夕勤练不辍，初学时便已非同小可，加上这十余年苦功，实己到炉火纯青之境，初推出去时看似轻描淡写，但一遇阻力，能在刹时之间连加一十三道后劲，一道强似一道，重重叠叠，直是无坚不摧、无强不破。
据统计，郭靖临兵斗时，出手就用「亢龙有悔」的几率超过90%。
你见过杨过打仗只用一招的吗？
郭靖位列射雕四大一根筋（简称四根筋）之首：
逢敌亢龙有郭靖，
遇友插刀是杨康。
敌妃宜废裘千仞，
友妻可欺小欧阳。
所以，郭靖不适合太多的课题，但是能把一个课题做到极致。
而马钰给郭靖的，就是一个课题：呼吸。坐下、行路、睡觉时的呼吸。
遇到马钰之后，郭靖就一日千里了，后来用个把月学会《降龙掌》、《空明拳》、《左右互搏》、《九阴真经》等等。
郭靖自己还常常有发明创造。
如「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一般，郭靖开始绽放、蜕变、华丽转身。
郭襄的创造力，恐怕不是黄蓉，而其实来自郭靖。
这一切，都来自丹阳子，博士生导师马钰，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03
郭靖其实良材美质，专注、质朴，是个很好的研究生苗子。初期困顿、所遇非人经马钰拨乱反正之后，郭靖的发展就容易多了。
真正的问题研究生，其实是杨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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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开篇「风云千樯」句，来自陶杰《杀鹌鹑的少女》。
注2：四根筋中除了郭靖，杨康既给郭靖插过刀，也给欧阳克插过刀，所以是遇友插刀；裘千仞袭击南帝爱妃瑛姑并废掉她和周伯通的孩子；欧阳克调戏穆念慈，身死荒村野店。
注3：其实还有两根筋，「一诺千金柯镇恶，不弱于人王重阳」。
注4：图片来自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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