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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幻肢痛现象看心理内容的表征问题

已有 13800 次阅读 2012-8-20 14:23 |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心理, target, center

从幻肢痛现象看心理内容的表征问题

李 侠

(上海交通大学 科学史与科学哲学系 200240)

摘要:幻肢痛现象自十九世纪后期被发现以来,它的作用机制目前并不十分清楚,也没有非常有效的治疗方法。但是这种现象对于认识论研究来说却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利用心理内容理论可以很好地解释幻肢痛现象,以及心理内容的表征机制,同时也能加深我们对人类认知之谜的了解。关键词:幻肢痛;心理内容;表征 中图分类号:B15   文献标识码:A     关于人类认知之谜的探索,自笛卡尔以降,人类为此进行了长达三个半世纪的不懈努力。然而,由于大脑的黑箱结构,成效并不显著,为此,必须另辟蹊径。借助于当代神经病理学的一些特殊案例,可以帮助我们揭示意识与心理内容之间的内在作用机制。幻肢痛现象是一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办法彻底根治的病症,本文通过幻肢痛现象主要关注如下两个问题:首先,梳理幻肢痛现象发现的历史与认识论意义;其次,利用心理内容理论解释幻肢痛现象,并借此完善心理内容的表征机制。

一 幻肢痛现象的历史发现与认知意义

        所谓幻肢现象(phantom limb)是指:“当手或者腿被截肢以后(甚至天生缺少肢体者),很多患者报告说还能生动地感觉到失掉的肢体还在,或者还能生动地意识到它不存在,他们感觉还能移动或者有时感觉到痒或者痛,这种现象就叫幻肢症。”[1]由幻肢引发的疼痛即幻肢痛(phantom limb pain)。关于幻肢现象的记载,据丹麦学者尼克拉杰森(L·Nikolajsen)等人的考证:“最早从医学上描述截肢后感觉的是一名法国军医Ambroise Pare(1510-1590),他注意到一些患者在截肢以后经常抱怨几种疼痛。帕雷总结了截肢后的几种症状,并提出了几种不同的解释模型。在十九世纪对此问题的研究者逐渐多了起来,1872年,米歇尔(Mitchell)创造了幻肢这个词汇。”[2]美国医生米歇尔(Silas Weir Mitchell,1829-1914)被认为是第一个从临床上详细描述该病特征的人,这项工作的早期开拓者是由加拿大麦基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罗纳德•梅尔扎克(Ronald Melzack,1929-)完成的。1954年他在神经心理学之父,加拿大心理学家D.O.赫布(Donald Olding Hebb,1904 –1985))那里完成博士学位后,就开始从事这项工作,当时他遇到一些截肢的患者经常感觉到被截肢部分躯体的疼痛,他发现这些疼痛通常没有任何现实性,其中一些疼痛完全超出了肢体组织的损毁程度。有时,受损组织痊愈后,这种疼痛还会持续很久。他对于疼痛的持久观察,导致后来开发出著名的“麦吉尔疼痛调查表”(McGill Pain Questionnaire)。[3]1965年,梅尔扎克在MIT与同事英国神经科学家戴维·沃(Patrick David Wall,1925-2001)创立了一种理论:疼痛的门控理论(gate control theory of pain),在这个理论中,他们认为疼痛被过去的经验分类与调整,这个理论导致有重要价值的关于身体具有天然缓和机制的内啡肽与脑啡汰(endorphins and enkephalins)的发现。幻肢痛现象之所以复杂,按照尼克拉杰森的观点,是因为幻肢现象包含了三个不同的要素:“幻肢痛:疼痛感觉涉及到不存在的肢体;幻肢感觉:除了疼痛没有任何感觉;残肢痛:疼痛位于残肢处。这些要素在每个患者那里通常是同时存在的,很难进行分离。”[4]正是因为这些不同要素的共同作用,导致幻肢痛很难根治。关于幻肢现象产生的神经生物学机制,也是目前国际学界研究的热点。最近,印度裔美国神经科学家与生理学家拉姆韩德兰(Vilayanur S. Ramachandran,1951-)提出一种试探性的理论,他认为:“在幻肢现象与成人的大脑中的神经可塑性之间存在一种联系。特别是,他的理论推测,体觉皮层中保存的身体影像地图,在肢体被切除后会重新绘制地图(re-mapped)。”[5] 1993年拉姆韩德兰利用磁扫描技术(MEG)发现几个患者在肢体切除后,他们的体觉皮层发生了变化,由此得出:在皮层重组与感觉之间存在某种关系。这个观察证据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拉姆韩德兰的假设。关于这个工作,早期他曾以“知觉与大规模的皮层重组有关”为题发表在1992年《Science》11月份的杂志上。客观地说,这个工作很扎实,但给人感觉观点有些拘谨。幻肢症患者之所以具有不存在的疼痛感,是因为他们拥有关于这部分肢体疼痛的经验,而这些知觉经验是在肢体被切除前就已经存在的,并以心理内容的形式储存起来,所谓的疼痛,无非是感受性唤起了心理内容而已。为此,我们可以给出一种模型:感受性、意向性、指称与心理内容,由于感受性一旦获得便具有不可逆转性,导致某种感受性可以唤起人的某种特定意向性,而意向性通过指称作用与心理内容联系起来。心理内容具有比较复杂的结构,可以把心理内容分为三类,“概念性内容、准概念性内容与非概念性内容。”[6]幻肢痛之所以难以处理,在某种程度上也与关于痛的非概念性内容有关。     我们可以把幻肢痛形成心理内容的过程做一种假设,即幻肢痛的经验内容同样来自刺激,但是这种刺激比较特殊,正常的知觉器官是通过直接获得知觉刺激,把感觉信息输入到特定的输入模块,以初级感觉材料的形式进行初级表征。由于幻肢并不存在(被切除或先天就没有),它的知觉刺激就不是直接刺激,而是间接刺激,造成这种刺激的原因是视觉等补偿器官提供的,能够激发视觉刺激的因素就是非对称变化,对于熟悉事物来讲(熟视无睹是过分熟悉带来的认知休眠状态的结果),对称性的破坏恰恰是最好的视觉刺激。这是人类的一种很独特的功能,能够迅速发现对称破坏带来的差异,由此,形成对非称客体的认知活动。从心理学上讲,对称破坏,经常引起我们意识的高度注意,对于生物的生存来讲,这种机制无形中增加了物种的存活几率。那么根据非对称刺激的特点,我们来看看幻肢痛的心理内容的形成过程。当躯体的某一个部分被切除(或先天没有),那么对于身体来讲,就处于非对称状态,这种状态直接激活了大脑相关区域的大脑皮层,从而唤醒意识对于与它相关器官的高度关注。现代神经生理学已经证明,大脑内部的分区,对应着相应的知觉器官与特殊的感觉刺激信息的接收。正常的大脑皮层应该处于工作与休息的交替状态,而截肢患者由于某个知觉器官的丧失,导致相应的大脑皮层总是处于休息状态,这种状态带来两个后果:大脑皮层的功能地图重组(remap),再有就是由于缺少正常刺激,导致不工作皮层经常处于被激活状态。另外,由于切除部位的神经传递通道还在,通过视觉或者意识,与此相关的神经系统被激活,由此我们产生了好像肢体还在的幻觉。同时,即便在麻醉状态下,手术中被截肢的知觉经验还会有部分被传递,形成心理内容并沉淀下来,这部分知觉经验与已有的关于该器官的相关心理内容也被提取,此时,被提取的心理内容与视觉看到残肢所产生的知觉内容并不匹配,而且差距巨大,由于常识告诉我们,与肢体缺少相关的经验就是疼痛,由此,这种非对称刺激附带着虚拟的疼痛经验被加载到新的心理内容中去,这时就会出现幻肢痛。其实在这里存在一个语义加载的逆过程,即语义卸载过程。所谓语义加载是指我们的心理内容是通过分段累积加载的,即“由知觉经验形成的心理内容以语义的形式按照类别在空间上是分段加载的;在时间上是连续累积加载的。”[7]正是通过语义分段累积加载机制,我们把遭遇到的知觉刺激以经验加载的形式形成心理内容,这是人类认知的主要路径。拉姆韩德兰与哲学家希瑞斯坦(William Hirstein)于1998年在著名的《Brain》杂志上发表特邀评论文章《幻肢的知觉》,在该文中,他们专门列了一节讨论先天幻肢现象。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前,人们一般认为先天缺失肢体的孩子不会经验到幻肢现象,但是后来的研究发现,这并不总是对的。拉姆韩德兰提供了一个二十岁女孩(D.B)的案例,她一出生就缺失双臂,然而,她宣称经验到了生动的幻肢现象。在拉姆韩德兰看来,这种经验不可能是小女孩虚构或想象的,原因有二:“首先,她宣称她的胳膊比实际的应该是短一尺;其次,她的幻肢即使在她正常摇摆行走中,也感觉不到,(幻肢)感觉是僵硬的。”[8]他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这些生动的感觉来自于运动控制系统的自传入感觉监视信号发送到幻肢的结果。之所以会有这种结果,是因为女孩产生这种运动的神经环路在二十年内仍完好无顺。我们不想过多纠缠于具体的神经生理学论证。从这个案例中,我们想拓展两个问题:首先,有些心理内容来自于非对称性知觉经验,并不需要直接去刺激残肢,就可以产生幻肢现象,比如看到、想到、意识到等,这里稍微有一点重叠的是关于看的知觉经验的定位问题。按照哲学家汉森的经典说法,看作为一种特殊的观察,其本身是负载理论的,即观察渗透理论。在这个经典命题下,我们会知道看本身是负载心理内容的,否则什么也看不到,从这个意义上说,有一类幻肢是语境敏感的。回到这个案例,可以做一个推断,如果这个女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一个人们都没有双臂的世界,她就不会产生幻肢痛;反之,这个女孩会学习到具有双臂的正常人的心理内容,这种状况形成的基础就是一种典型的非对称性知觉刺激。其次,幻肢现象的产生是由于心理内容差造成的结果,用公式表示就是:ΔMC=MC2-MC1。这种心理内容差的大小就表征了幻肢痛的程度,比如感受到幻肢的大小、形状、冷热等特征。因此,一种可能的解决思路就是最大程度上消减两者的心理表征的内容差,为此,对于幻肢痛与心理内容的关系,还需要深入挖掘其内在机制。

二 心理内容、感受性与幻肢症的一种解释模式

        关于幻肢现象从心理内容角度来说可以分为两类来解释,首先是幻肢现象;其次是幻肢痛现象。对于幻肢现象而言,这种现象说明意识通过意向性,从记忆中提取出关于相关肢体的沉淀的心理内容,通过表征输出,而实际肢体已经被切除,这时产生的现象就是幻肢现象。这里的难点在于那些先天没有肢体的患者是怎样产生这样的心理内容的呢?照理说,由于先天缺少相关肢体,他并没有相关的直接知觉经验,因而也就无法形成与此相关的心理内容。那么这部分心理内容是怎样产生的呢?目前看来,答案只有一个,即机体的后天学习功能。关于幻肢痛现象,这里有两个问题需要进一步展开讨论。其一,关于痛的哲学思考;其二,幻肢痛与心理内容以及感受性的关系。把这两个问题厘清了,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目前对于幻肢痛的各种治疗措施都不是很有效的深层原因。关于痛(pain)是一个我们大家非常熟悉,而又非常陌生的复杂概念。按照国际疼痛研究联合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of Pain ,简称IASP,成立于1973年,总部设立在美国西雅图)的定义,疼痛是指:“一种令人不愉快的感觉和情绪体验,它与实际的或潜在的组织损伤有关,或者依据这种损伤来描述的现象。”[9]那么对疼痛应该如何分类呢?为了应对日益增多的疼痛现象的发现,1994年国际疼痛研究联合会提出的标准是按照疼痛的具体特征分为五类:1与身体部位有关的;2系统机能障碍引发的疼痛;3按照持续时间和发生模式进行的分类;4根据强度和起始时间的分类;5根据病原学的分类。但是这种分类遭到许多学者的批评。按照笔者的观点,为了简化起见,可以把疼痛粗略分为两类:物理性疼痛与精神性疼痛,这种划分的好处在于把那些没有明确载体的疼痛涵盖进来,本文讨论的幻肢痛就是一种典型的精神性疼痛。按照加拿大哲学家阿伊德(Murat Aydede)的观点:“疼痛不仅仅是感觉或知觉经验,它们还是情感-情绪经验,或者至少他们看起来还拥有情感方面的要素。感觉疼痛通常是一种可怕的、有害的、痛苦的经验。因此,我们可以说疼痛拥有负面的快乐(hedonic)或情感价值。”[10]沿着阿伊德的思路,他把常识中关于疼痛概念的理解梳理为两条线索,即所谓的行为——客体二元性(act-object duality),第一条线索是把疼痛作为身体部位的某种状态。这条线索的最大特点就是标明了疼痛的时空特性;第二条线索是把疼痛作为某种主观经验。它的最大特点就是标明疼痛就是经验自身。从这里可以看出,当代的很多哲学家更倾向于关注疼痛经验的情感方面要素,而不是知觉或感觉方面的要素。美国哲学家内肯(Norton Nelkin)提出一种“疼痛的可评估理论”( evaluative theory of pain)他认为:“疼痛由两部分构成,其一为正在发生的现象状态,表征身体某部分所遭受的各种麻烦,第二种构成要素是这种现象状态的评估是同时发生的和非推论性的。”[11]他认为这两种要素对于疼痛经验来说是必需的。其实,从哲学角度来讲,我们更关注第二条线索,这里赋予了对疼痛经验进行哲学分析的可能性。联系到我们在上面提到的心理内容的构成理论,我们可以知道构成疼的心理内容也可以分为三部分:概念化的内容、准概念化的内容与非概念化的内容。那么根据表征理论可知:可以概念化的痛容易表征,而非概念化的疼则很难表征,还有一种介于中间状态的准概念性内容,这部分表征起来很模糊,边界不清晰。这也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到医院去向医生描述一种病症总是辞不达意,模模糊糊,其本质就在于有些疼是无法完全概念化的。从这意义上说,有些学者认为疼是完全非概念化的,我们认为这种理解是错误的,如果真如他们所言,我们将无法了解疼痛,从而导致疼痛经验的神秘化。面对上述困难,对于疼痛的心理内容表征问题,我们更倾向于采纳疼痛的混合理论(mixed theories of pain),这种理论关于疼痛性质的最基本观点认为:“疼痛的复杂构成至少包括两种心理要素:通常来说,一种要素经常用下列词汇来表达,感觉、知觉、表征、区分、描述、信息等,另一种要素则用下列词汇来表达,情感的、情绪的、动机的、可评估的、必要的等。”[12]而前者恰恰是当下哲学的主流传统。如果我们考虑到疼痛的感受性问题(qualia),那么关于疼痛的理论应该有一种新的研究路径。关于感受性的一种最简单的表述就是,经验的质的特性,通俗地说,就是关于感受的感受。它标度了经验的主观特性。美国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1937-)关于《成为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样》(1974),以及澳大利亚哲学家弗兰克·杰克森(Frank Cameron Jackson,1943-)通过“玛丽的房间”的思想实验(1982),都充分证明了感受性的存在。关于这个问题,这里不再赘述。疼痛作为人类的一种经验,具有十分鲜明的主观特性,那么关于疼痛的感受性该怎样理解呢?拉姆韩德兰与希瑞斯坦合作在1997年发表的一篇经典文章中,给出了感受性的三条准则:“第一,不可撤销性。第二,知觉是感受性负载的(qualia-laden)。第三,表征需要存在足够长的时间。”[13]拉姆韩德兰工作的重要意义在于指出:知觉是感受性负载的。我们的研究已经能够证明,感受性在心理内容表征中的作用主要有三种:分类、提取与计算。再结合我们的生活经验可知,关于痛的感受性不存在质的差异,只存在程度的差异。这里难以理解的是身体部位的物理性疼痛与精神性疼痛真的没有质的差异吗?比如牙痛和心痛在感受性上真的没有质的区别吗?其实,这里的困难反映了对实在论的理解误区,即我们能够看到的与看不到的区别。回到国际疼痛研究联合会的定义,疼是指令人不快的感觉与情绪体验,那么至此,可以肯定地说,关于疼痛的分析最后落脚到行为主义的描述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挽救策略。

       为了把心理内容与幻肢疼现象之间的关系深入挖掘下去,我们再来看看当前在医学领域对于幻肢疼的治疗问题。据尼克拉杰森等人的研究,世界范围内对于幻肢疼患者并没有完全有效的解决办法,目前常用的方法主要有以下三种:“其一,医学治疗,通过各类抗抑郁类药物来缓解神经疼痛;其二,非药物类治疗,这类治疗的最大特点就是非扩散性,如主要采用经由皮肤的电神经刺激、振动治疗、针刺麻醉等;其三,手术治疗,主要是用来阻断神经。如丘脑切开术、交感神经切除术等,效果不明显。疼痛经常复发。”[14]至于预防效果更为不明显。那么,为何幻肢疼如此难以治疗呢?我们需要找出产生疼痛的内在机制,可惜这方面工作进展不大,德国神经科学家弗洛尔(Herta Flor,1954-)曾提出一个幻肢疼模型,她的构想是这样的:“构成幻肢疼的决定性因素包括两部分,次要因素和主要因素,我们假定截肢前确立的疼痛记忆强有力地刺激的了幻肢疼的产生。……传入神经阻滞的计算机模型和相关的过程暗示次要因素可以强化神经网络的中心重组。因此,异常的类似噪声信号的输入来自于残肢的神经瘤(neuroma),它极大地加强了中心地图重组的进程。因而,那些主要和次要因素可以发生互动,从而产生幻肢疼的经验。”[15]尽管有些案例显示,先前的疼痛经验对截肢后的幻肢疼影响并不大,对此,考虑到对于疼的描述上存在的现实困难,我们认为一些个别案例并不能否定弗洛尔的假设模型。再联系到拉姆韩德兰的工作,感受性一旦获得就不可撤销的原则,那么可以肯定地说,先前的经验对于后续的幻肢疼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伴随疼痛而来的一些次要因素会强化这种疼痛。     根据心理内容的理论,可以做这样的推断,幻肢痛是由于意识对于疼痛的既有沉淀心理内容提取与当下刺激表征的对比结果,即这些被提取的内容经过表征被输出并与当下刺激形成的表征在内容上出现盈亏现象(内容差),导致患者产生了持久的幻肢疼。对于那些先天就缺少肢体的患者来说,这些内容是后天学习的结果。为了印证我们的猜测,可以考虑另外一种病例,卡普格拉幻觉症(Capgras delusion),这种病最初是由法国精神病学家约瑟夫·卡普格拉(Joseph Capgras 1873–1950)于1923年首次报道的。关于该病的精确形成机制目前还存在一些争议,但大都认可该病是由脑损伤导致,据拉姆韩德兰等人的最新观察,该病的显著特点是:“(除脑损伤外)他们在很多其他方面完好无损:他们神志清醒、记忆力正常,他们的视知觉完全没有受到影响。”[16]这种病人的常见表现就是,对于熟悉面孔无法进行识别,但先前保存的记忆完好。笔者曾对卡普格拉幻觉症从心理内容角度给出一种解释:“患者先前心理内容保存完好,由于脑损伤,对于当下面孔刺激无法形成完整表征,即心理内容的语义加载环节出现问题。导致从记忆中提取的内容,与当下表征的内容不匹配,从而无法正确识别熟人面孔。”[17]相比于卡普格拉幻觉症,幻肢疼是一种典型的对刺激进行的虚假表征,导致内容非正常增加,当患者从记忆中提取的内容与虚假表征的内容对比出现内容差时,这种内容差就是与疼痛有关的非概念性内容,被意识放大,从而产生挥之不去的疼痛感,引发患者产生强烈的幻肢痛现象。拉姆韩德兰1993年设计的镜盒实验(mirror box)很好地支持了本文的假设。镜盒实验的提出最初是为了解决“学习性麻痹”(learned paralysis)假设,这个假设原本是指:“假如一只手臂在截肢以前由于外围神经损伤而出现麻痹现象,那么幻肢也会出现麻痹现象,它倾向于占有手臂截肢以前的状态,这种现象就被称作学习性麻痹。”[18]所谓的镜盒实验装置很简单,就是一个纸盒,镜子垂直位于盒子中部,顶部敞开,在纸盒前面有两个洞口,患者把一只正常的手放进一个洞口,患者看镜子会产生一种幻觉:被截肢的手又回来了。自1995年以后,这种治疗方案在缓解幻肢痛方面很流行,被称作镜式治疗(MT,mirror therapy)方法。很多医疗机构提供的应用案例显示,这种方法能够很好地缓解幻肢痛。目前关于它的机理还不是十分清楚,对它的解释也存在一些争议。如果从心理内容角度来考虑,镜盒实验之所以有效,是因为通过镜子反射图像刺激形成的表征与提取的心理内容表征几乎完全相符,所以疼痛感缓解或者消失,这个过程我们可以看做是语义卸载(内容卸载)过程。为了进一步佐证我们的观点,我们可以看看美国神经生理学家安东尼奥·达马西奥(Antonio Damasio,1944-)的说法:“不能正常地认识已经认识的事物可以划分为两个大的范畴:知觉失调和失认症。在知觉失调情况下,缺乏来自某一感觉通道的信号,例如视觉或听觉,或躯体感觉的触觉部位,就不能从被形成的客体身上产生感觉表征。在这些情况下,一个要被某一具体的感觉通道表征的客体,就不再能得到表征,就不能以通常的方式吸引有机体的注意,就不会使原始自我发生改变。结果就是不会产生核心意识。”[19]达马西奥描述的知觉失调症状可以看做是我们追求消除幻肢痛的逆过程。根据达马西奥的范式,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在不伤害核心意识的前提下限制扩展意识,在一个特定的工作空间内,工作记忆和集中注意力,这些都是构成扩展意识的原材料,因为幻肢疼本身就是一种扩展意识的表现,当这些扩展意识无法形成或无法得以表征时,那么幻肢痛问题也就解决了。

三 结 语

        综上所述,如果仅从心理内容角度来考虑,可以从理论上大胆设想,要想消除幻肢疼最基本的解决办法就是实现语义卸载,即消减多余的心理内容。要实现这个目标的方法无非是三种:第一种,通过摧毁脑区的特定部位,消除这部分沉淀心理内容,从而导致心理表征的提取-比对机制无法完成,因而也就无法产生疼痛表征的对比;其次,通过刻意的虚假表征,形成心理内容表征的提取-比对的高度一致,也可以消除或缓解幻肢疼,如镜盒实验;第三种方式转移注意力,使意识不再关注损坏的肢体,也可以达到这个效果。它的内在机制,就是内部地图的重绘。一些特定脑区经常不用,慢慢也就萎缩了,然后就是功能分区的重组。从实践层面来说,第一种方式治本,但由于目前对脑科学的研究还没有深入到这个阶段,实施起来,风险太大,没有可行性。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要做到好了伤疤忘了痛,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第二、第三种方式倒是未来可以寻找的路径。

参考文献:

【1】Phantom limb research. http://www.syn.sussex.ac.uk/phantomlimb/

【2】【4】【14L.Nikolajsen and T.S.Jensen.(2001). Phantom limb pain.British Journal of Anaesthesia.87(1):107-116.

3Ronald Melzack.http://en.wikipedia.org/wiki/Ronald_Melzack(2011年12月9日查询).

5Vilayanur S. Ramachandran。http://en.wikipedia.org/wiki/V.S._Ramachandran(2011年12月9日查询)

6】李侠、王贝贝.论思想语言的结构敏感性与“列车隐喻”J】哲学分析20112

7】【17】李侠.关于语义加载与心理内容表征的两个问题研究【J】哲学研究.2011(6).

8】【18V.S.Ramachandran and and William Hirstein. (1998), The perception of phantom limbs:The D.O.Hebb lecture, Brain,121,1603-1630.

9http://en.wikipedia.org/wiki/International_Association_for_the_Study_of_Pain.

10】【12Pain. http://plato.stanford.edu/entries/pain/.

11Norton Nelkin.1994. Reconsidering Pain. Philosophical Psychology, Vol.7(3): 325–343.

13Ramachandran, V.S. and Hirstein, W. (1997), Three laws of qualia; What neurology tells us about the biological functions of consciousness, 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 Vol4,No(5–6), 429–57.

15Herta Flor.(2002).Phantom-limb pain: characteristics,causes,and treatment.The Lancet Neurology.Vol.1(July),182-189.

16V. S. Ramachandran.(1998).Consciousness and body image: lessons from phantom limbs,Capgras syndrome and pain asymbolia.Phil.Trans.R.Soc.Lond.B.353,1851-1859.

【19】安东尼奥·R·达马西奥.感受发生的一切:意识产生中的身体和情绪【M】.杨韶刚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125.

【博主跋】这篇文章发表在《自然辩证法研究》2012(7)。其实,回想写作过程,耗时接近一年半,各种琐事之中断断续续地写了很久。这些年也越发感觉到,写一篇文章是一件很费劲的事情,远不如想象的那样简单。在此也要感谢编辑部的各位老师,能够容忍这篇比较长的文章(包括各类字符,全篇有11000字),圆了俺的一个小小心愿:中年了,马上就要老了,还是写几篇大点的文章,免得老的时候后悔。这些年内心中也是时常被一种无边的虚无感吞噬着,总要做点什么,以此去抵抗那些莫名的无力感。就这样徒劳地坚持着。

说明:文中图片来自网络,没有任何商业目的,仅供欣赏,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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