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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3年奥斯曼帝国攻占了君士但丁堡,一千多年的东罗马帝国宣告灭亡,逃亡到西欧的学者们帶來了大量的希腊古典,点燃了文艺复兴的明灯。人文主义的新思想,改变中世紀以“神”为本位的人生价值,开始思考以人為本位,追求个性解放和思想自由的新观点。
“大多数人文主义者认为,人是自然的产物,人的七情六欲即自然欲望是人的本性,情欲支配人的一切思想感情和行动,其中男女间的爱情又是最强烈的情欲,任何人为的力量都无法约束和取消它。人文主义者的总口号是:‘我是人,凡是人的一切特性,我无不具有。’因此,他们提出凡是符合人的自然本性的,都是道德的;反之,就是不道德的。”【1】
人文主义是西方文化最瑰丽的珍宝,是理性力量和人性觉醒的结合。它的核心是“自由意志”:“我”是自己的主人,我知道各种价值和律法,但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遵从或不遵从。
文艺复兴最初是得到教庭赞许的,当时最有学识探寻真理的人都是修道者,凸现个性的各种艺术作品无不是反映宗教的主题。理性力量和人性觉醒终于促成了路德宗教改革,改革者看到了天主教廷垄断造成的腐败,新教改革主张人和神之间不需要教庭作为中介,人是否得救不是靠教会批准的善行累积,而是由于自己的信仰。信仰是以神谕或某种不容置疑的原则来指导人生,这就和人文主义的自由意志,在理性上正面相撞了。
1524及1525年,路德(Luther)和伊拉斯谟(Erasmus)对此进行激烈的争论【2】【4】。伊拉斯谟是个理性的教徒和温和的人文主义者,主张将基督教与人性的善良融合起来。他在英王和教皇鼓励下写了《论自由意志》。他承认上帝决定大部分的事物,但也给凡人留下些许自由。
伊拉斯谟认为人如果没有自由意志,那他为恶为善都是上帝决定的,所作所为不由自己的意志而改变,那末日审判,审的就是上帝预先的设计,对人则无公正可言。所以符合人文主义的天主教信条是:凡人如果自律过着一种正派的生活,上帝看得见,这会增加救赎的机会。神如果惩恶扬善,那必须基于凡人有自己的意志,能够做出选择,才是公平的。
路德理解他的论点,但看出了这对于信仰的危害。在一年后写了他最重要的著作《论意志的捆绑》【2】来反驳。路德首先引用了基督教的信念“上帝的意志是不变的,永恒和无误的”来申明他的论点:上帝凭此预见和引导世间万物。人是渺小、无知和无力的,所以人的自由没有意义,只有在信仰的指引下才能为善,“因信称义”。上帝挑选要救赎的生灵,是上帝的意志对人类赐予的恩惠宽恕,人不可能通过他的表现来改变,也不可能理解上帝的意图。
路德的第二个论点是:理性与信仰不能兼容。人世间充满着不公和丑恶,一但赋予理性的权利来揣度上帝的行为,就会质疑上帝的能力或公正,理性就会比神更有力量,这就违背了信仰。所以路德称“理性夫人”为“魔鬼的妓女”,认为她极有诱惑力和欺骗性,给人一个快乐的瞬间,为了抓住整个灵魂,自由意志也是如此。
路德的第三个论点是:在上帝面前全世界都是有罪的。因此“律法和理性之光无法照亮信心的幽暗。”圣经中保罗说:“凡有血气的没有一个因行律法能在上帝面前称义”,所以具有原罪的世人,企图运用理性和意志来行善,仍然不能免罪,所以能够被救赎的人无所谓自由意志,道德与信念没有关系。
路德是一位思想大师,他深邃的眼光看到了自由意志、理性和信仰之间的矛盾。他这本书是新教神学的奠基石,矛头其实指向人文主义而不是教皇。他不容回避地陈列出了矛盾,如果你有信仰就必须放弃自由意志。就像人们在思想上过去不敢反对革命,现在不能反对民主一样,伊拉斯谟不能质疑上帝,他只能沉默。
俗世的人们落入伊拉斯谟指出悖论中的悲剧:人类没有自由,但却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新教另一个伟大的奠基人加尔文是个严于思考的人,在他看来伊拉斯谟和路德关于自由意志和信仰的争论已经结束了,自由意志在信仰面前没有容身之地。他的《基督教原理》【3】为那些严于律己勤于思考的信徒,建立起心理和形而上学的神学基础。他把伊拉斯谟悖论的悲剧变成信仰的动力。他的理论是这样的: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企图运用自己头脑来分辨善恶,这决定了人的堕落,所以凡人都是有罪的,一切的不幸咎由自取。上帝慈悲地挽救一部分人,这是选定的,凡人无从知晓也不是努力可以改变。被选中得到救赎的人,有着包含神性的良心,真正事理的认知来自良心而不是智力,所以这和理性无关。听从良心指引必定为善,这便是“因信称义”。无知的人类战栗在灵魂能否被救赎的焦虑之中,想减轻这个恐惧,只有倾听自己对信仰的心声和捡视日常的行为,来寻求被上帝选中的蛛丝马迹。一份职业是理解上帝意志的手段,也是帮助驯服激情和减轻烦恼的训练,看是否敬业就是一个最好的捡视。加尔文“恰当的恐惧”对未知悬念的理论,不仅解答了伊拉斯谟的悖论,而且将虔诚的教堂崇拜活动转化成优质的生产力。将原来消极地认为工作是尘世辛苦的磨难,转化成宗教奉献的表现,造就了新时代的英雄——清教徒。【4】
加尔文主义成功的重要标记是新教徒的职业道德,在北欧了扎根,改变了西方的走向。加尔文理论在路德的基础上发展,专注在“律法和理性之光无法照亮的幽暗”处,直达精神内心,他宣扬克制自我,极度自律,将人局限在卑微渺小的地位。与人文主义讴歌的张扬率性英雄相比,谦卑无味的信徒倾听良心轻微的声音,却产生了强大的内心力量,一个以坚韧、严谨、一丝不苟的群体凝聚起来的合力,终于让欧洲摆脱了中世纪的贫困。
人文主义已经在神学上被路德和加尔文压倒,伊拉斯谟在路德眼里还是个唯一值得尊敬的对手,到了加尔文口中已经被斥为“不信神的人”。路德和加尔文所有理论都基于“上帝的意志是不变的,永恒和无误的”的基督教信念的基础上,他们只论证了这与理性及自由意志相矛盾,要是伊拉斯谟不信神,只要质疑这个“公理”,随之的一切推论也都是可疑的了。实际上,将这个公理中的“上帝”置换成任何一个一元的神,“普世真理”或者“历史规律”的信仰,路德和加尔文的理论只要在文字上做相应的调整,也同样适用于对应的理论。他们精妙的思辨被后来各种政治理论所模仿,形成逻辑上同构的理论证明。
理性的思辨是一种训练,并非是人生来具有的本领,世俗大众并不关心推到极致的矛盾,也不大了解大师们争论的实质,直到这个矛盾假以时间来发酵,以具体形式无可回避地在生活中出现。刚从中世纪挣脱出来的精神世界,这时候还是一片广阔的处女地任凭驰骋。
新教摒除了教廷作为上帝的代言人,上帝留下圣经后不再直接给人指示,留下了容许个性发展的和谐空间,人们若不潜心思考,若不面临考验便不为信仰和人性的冲突烦恼。人文主义慢慢地在艺术和文学中伸展卷曲的身体,潜移默化地塑造人的个性。理性的创造力、人文主义的解放力量和信仰的克己自律这个矛盾的组合,在原来思想荒漠上迅速地扩展,经过启蒙运动和浪漫时期,创造了辉煌的西方近代文明。它们相辅相成各自发展,直至又不可避免地相遇碰撞在一起,以新的形式再现伊拉斯谟和路德的争执。
(待续)
【参考资料】
互动百科,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的伦理思想http://www.baike.com/wiki/%E6%96%87%E8%89%BA%E5%A4%8D%E5%85%B4%E6%97%B6%E6%9C%9F%E4%BA%BA%E6%96%87%E4%B8%BB%E4%B9%89%E8%80%85%E7%9A%84%E4%BC%A6%E7%90%86%E6%80%9D%E6%83%B3
馬丁路德《論意志的捆綁》(1525)摘錄http://ccany.fhl.net/cgi-bin/rogbook.cgi?user=ccany&proc=read&bid=8&msgno=28
加尔文《基督教原理》http://www.confucianism.com.cn/html/jiaoyu/2375845.html
John Carroll,The Wreck of Western Culture: Humanism Revisited,2010 http://www.amazon.com/The-Wreck-Western-Culture-Revisited/dp/193519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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