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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生气地告诉我:这次语文考试不及格了。要是留级,就别想念了,出去做工!那是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按说我们读书人家,留了级还不致于不让上学,这不无激励的意思。可是那时候我不懂,没受到激励,反而认真地考虑一下这个前景。
我三岁时候学写字。手小,就用四个指头抓笔,一直改不过来,字就写得比较大些,在作文本格子里经常伸头穿脚、歪七倒八、不拘一格。所以作业经常退回重抄。重抄时侯,我也就看作是增加作业量的苦活,照样再来一遍,几年来师生也相安无事。这次语文女老师不知是忍无可忍,还是谈恋爱受了挫折,竟罚我把整本作文簿重抄过。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任务,不合理的惩罚不能当真的,就无视了。结果一星期以后,我就得了个语文不及格。
我妈在家还是很有权威的,她的话经常有效,要认真对待。语文不及格,让我重新估计一下自己在班上的位置,发现我应该和两个差生大头和黑鬼属于同一类了。现在放假,我们都还要在学校里等着补考。大头除了脑袋大其他都和念书不沾边,楞头愣脑的,因为个子大,武力值比较高,大家不敢轻视。他坐在最后面,也符合落后学生的名次。黑鬼瘦小单薄,最大的愿望是当店铺的伙计,长得黑,表现谦卑又有点滑头,心眼还是有的,就是没放在书本上,经常流鼻涕。他们俩是知名的差生。什么东西出名了都有价值。对于新入门的差生,自然要向有经验的前辈学习。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我看到大头和黑鬼在一起,就虚心向他们求教:
“大头,我语文不及格会不会留级?”
“刚刚不及格吧?”大头扬了杨下巴,很有派头地说,“补考会比较容易,我和黑鬼两年都补考,都没事。”
“万一留级了,我妈不让念了。我能做什么?”
黑鬼挖着鼻孔,开口说:“要是我就去鞋店里当学徒,那儿活不累。”
“鞋店有什么好?我哥说最好去福机学钳工,最高可以升到八级,比校长挣得还多。不过要十六岁才能当学徒。我个子大,可以说已经十六了。”
我正在考虑当钳工学徒的可能性,高山章风风火火地走来,这家伙个矮,一脸狡猾,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倒打一耙的功夫像猪八戒的老乡,大家叫他高老庄。
“大头。放羊娃今天还会来。我们现在就去打他。”
大头和黑鬼显然早已经知道这件事,点点头和他就走。姓高的回头看一眼,叫我也一起去。我刚刚靠拢组织,不能表现得太疏远。犹豫一下就跟他们一起去了。路上黑鬼很殷勤地给我介绍情况。高老庄住在北后街路口,那儿紧挨着一个小土包,我们叫它“炮山”,有两个街区方圆,三四层楼高,上面有个荒废了高射炮阵地和两个碉堡。离我们小学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山章前几天和炮山上放羊的打了一架,输了。就和大头商量,今天要以众击寡。
太阳西斜了,天空瓦蓝瓦蓝的,有点热,我们到了炮山边上,大家都把鞋脱下,拿在手里。一是便于爬坡也省鞋,二是可以当武器。就看到山章的弟弟就从坡上光着脚冲下来,
“哥,我搜了一遍,今天放羊娃没有来。”
高老庄好不容易组织一个会战,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不甘心,发动大家再搜一遍。仍然没有,只能作罢。又觉得好不容易聚了一伙人就散了,有点浪费,提议说:“我们玩官兵抓土匪?”
“不好,不好。跑了一身臭汗回去,我妈会骂的。”黑鬼首先反对。
“那就玩‘官打令贼’。”
这是抽签分配角色,由抽到“令”的人来猜测谁是贼再由“官”决定惩罚谁的游戏。有点像情景剧,四个人分别扮演官员、打手、令牌、贼人、多了其他人都是观众。这游戏没有一定套路,各人即兴表演,只要符合角色和剧情通顺就行。大头抽了个打手的角色,听官员话的执法人员,只花力气不费脑筋,对他正合适。高老庄是“令”,他看了一肚子戏,最爱奸猾狡诈的角色,这对他也合适。剩下我和黑鬼,分别是“官”和“贼”。
高老庄小眼睛在各人脸上扫来扫去,大头抄着手一脸无所谓,我懒洋洋地磕鞋抖沙子,我是当官的,我怕谁。他猜对了,我打贼人的板子,猜错了,打他的板子,最是无忧了。黑鬼怎么看都像贼。姓高的一眼就认出了他。下面官员出场,我把鞋子穿上,手往下巴一抹,“呀呀呸!大胆贼人,给我打二十大板!”
这时大头上来就要执法,就看见瘦伶伶的黄小梅离开马路慢悠悠地也走上坡来了。黄小梅是我们班女孩中有名的会惹事的花骚婆,平时爱穿一件黄衣服,同学背地里就叫她黄狗子。今天她穿一条碎花裙子,短袖衣,扎着小辫子,走近靠在五步远的一棵树上不动看着这边,嘴角衔着一根草杆,清秀的脸上似笑非笑不说话看着我们。
大头刚要去按倒黑鬼,高老庄喊了声:“且慢!这黑鬼似有冤情!”
“且什么慢?你高老庄的眼睛斜着看黄狗子更像有奸情!”我腹诽两句,只好开口问:“堂下黑鬼,你可有冤屈?”
这游戏本来贼人被令牌认出,官老爷喝令打了几板,就算完了。下面抽签再来。这高老庄被小梅看着,想表现,这是给当官的出难题,就复杂了。黑鬼自然不愿意挨打,又不知道该唱哪出,只是大喊:“大人,我冤枉呀,我比窦娥还冤哪!”
我抹几下下巴,没找到合适的惊堂木,这打不下去了,将就地说:“你冤什么?好好说来!”
“我冤,我冤,呜~~”黑鬼抬起头来看高老庄,使劲用眼睛问他。
高老庄转身到我正面,拱手一弯腰,“大人,这黑鬼看见大头强抢民女,路见不平才打人落草做了贼的。大人明察!”
“马拉戈壁!我强抢民女!你高老庄胡说八道!”大头一下跳起来,抓住他要打。
“安静,安静,玩游戏要讲规矩的。” 高老庄一甩手,下巴前凸下牙咬住上唇,一副忠贞不阿坚毅的样子,又朝我躬身说:“这大头穷凶极恶,正像坏人。”
当官的也不容易。我正在头疼,那小梅抿着嘴巴袅袅地走近了,嘴角草杆改插在头上,两只手展了展裙子作势跪着,一脸悲情,“大人,你要为民女做主呀~”
我转头看见高老庄的弟弟比个大拇指向着他哥,那坏小子嘿嘿地笑。大头脸气得脸色通红。妈的,这小子不地道,把我这当官的当阿斗了!要顺着他们的剧情,罚了大头,我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还不定被他们怎么捉弄。正在尴尬时,看见黑鬼还在那儿,“我冤,我冤”眼睛乱转,使劲想着台词地叫着。
我使劲一拍屁股,卜地一声不甚响,“全部安静!听我问话。黑鬼,谁指使你来喊冤的!”
黑鬼眨巴着眼,一个苦瓜脸。高老庄上前正要说话,我啪地一下打在大头露出的胳膊上,这下响多了。大头一瞪眼,我小声对他说:“借你这儿当惊堂木用,你要配合。”
“嘟!黑鬼,老实招来,是不是高老庄让你栽庄。你要招了,免你二十板,就打那奸猾的高老庄!”
“威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大头终于懂得配合了,挺着肚子叫一声。
黑鬼只求不挨打,马上翻供,“是高老庄胡说八道!我也不知道冤什么。”
什么阴谋诡计在官府权力面前都没有用的。小梅又退回树边,姓高的还要开口。我大喝一声:“哇哈哈!大头,黑鬼,把不法奸商高老庄拿下重打五十大板!”
高老庄还没来得及跑就被抓住了,正要开打。他弟弟开口说:“哥,不能玩了,妈叫你买条带鱼回家烧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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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考当然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六年级我又回到有希望学生的队伍里去。不过,要玩还是和差生们在一起,更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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