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E教授时，他约有五十多岁。微秃，瘦脸，目光透着狡黠，矮个，双腿因小儿麻痹症萎缩要靠一根拐杖支撑。 走路时身体左右大幅摇摆，如同舞蹈。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为系里讲座必不可少的人物。盖因听众未必都能理解外来演说的内涵，答疑时如果没有一个切题的提问，来宾与主人都会感到尴尬。E每回听讲必打瞌睡，中途醒来就立即发问，必能搔及痒处，让宾主都倍有荣焉。

我选导师时投了Katz。谈教授知道后不悦说：我因看好你，想推荐给E。怎么不问一声？我心虚，懦懦道：听说E教授快意行事，不拘一格。亲，可称兄道弟，疏，则半年不得一见。我怕不入法眼。谈师嘿然，于是作罢。

引起轰动的是E教授与我们系台湾小女生的事。她其实是南美华侨的女儿，大学高年级，虽然年轻但也过了无知花痴的年纪，据说在教授家喝酒给睡了。不少华人女生群情激愤，要去学校告他。小女生泪眼婆娑只是不肯，再问，不答。大家感叹，也无可奈何。总觉得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不对，这描写的鲜花和牛粪都是被动式的。应该是：好一颗鲜嫩的小白菜被猪给拱了，可惜了！

一日刘兄对我说：其实E在女人眼里未必是那么不堪。我们台湾学长黄某的老婆就说过E很性感，地上见到一条虫，他也可以优雅地给你说上半天，字字珠玑，有大师游戏人间的风采，儒雅绅士之柔情。我不禁愕然。

E几年前离婚后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寓里。一日傍晚见他们出来散步。他微笑坦然，搖曳而行。小女生低头红脸，柔顺地跟着。这不像在水深火热里呀？

我觉得需要反思一下了。E无钱无权，要买虚荣还少了财力；耍潜规则，在系里不能遮天；玩弄感情，到了知天命年头也未见有过前科。他就靠一张利嘴侃倒了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通杀少女熟妇，那是他的能耐。不见得靠肌肉，脸蛋，身材，年龄就比嘴皮赢来的感情更崇高呀！古今中外评判男女素来贵重感情，而他们比常人还要有更多的感情才能抵御外来的压力。我们同情他的残疾，敬佩他的才智，当他以自己的能力获得幸福时，我们却以无情的“般配”观念来无视他们的感情，不肯给予祝福。看来我们错了！也俗了！

E教授持才傲物，有时不免尖酸刻薄，不为同事所喜。多年后谈教授大笑说起一事。E教授要跳槽，系里教授正因为不喜欢他，均给了最高评价的推荐信送他出门，无一例外！

我初为疑惑，随即恍然，继而佩服。世人多为个人恩怨或观念所累，常常不能作出正确判断来行动。系统系里的教授们在这人际决策中都简单地依据理性，轻易地屛弃个人好恶，直截选取了最优策略达到双赢。这对博弈理论的融入生活的掌握，不是仅仅熟读几本课程就能达到的。


后记：

文章在校友论坛里贴出后，有朋友告诉我 E的网站，打开看见一张照片赫然贴在首页顶格，那个小女生一脸幸福靠在他肩膀上。二十多年了，多少风和雨，依然携手。照片文件名写的是“WeTwo.jp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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