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妎的……

“周妎的”是周瞎子的诨名，用我们当地的土话念出来的，没有人关注他的真名究竟是什么了。当地人对于“周妎的”，念出来都是心怀敬意之中带有很多的遗憾的。“周妎的”是龙阳（现在的汉寿）良荆界人士，年龄介于我父辈和爷辈之间。我爷爷在龙州书院念书的时候，周妎的处在年幼阶段，但已经在当地有了很大名声，据说是过目不忘。

“周妎的”家境并不好，稍待成年就混迹于社会，因其过目不忘的本领，读书甚多且能言善辩会讲客气。据说有一年，当地一富族要修宗族家谱，便到祖先迁出的湖北那一带去翻他们家族的老谱。于是，请来“周妎的”一同前往。

到了湖北找到了家族的族根，也得到了20余大本的族谱。“周妎的”一边和湖北这边的主人家交谈讲客气，一边一页一页地翻阅族谱。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周妎的”说，族谱就不要往良荆界带回去了，否则还要往返送回来，他都已经记下了。闻听此言，一道前来的良荆界主人还是大吃一惊，疑虑重重，此话当真？当真当真，怎能有假？“周妎的”很坚定。

回到要修族谱的良荆界，果不其然，“周妎的”背族谱，另外的人则在一边记录，忙里忙外说是搞了两天功夫。此事过后，“周妎的”在乡里乡间名声大操。然而，这也给平时有点桀骜不驯的他埋下了祸根。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他竟然跑到常德地界玩起了红楼青楼之类的把戏，最终导致了被人挖掉双眼，成了一个悲情色彩浓厚的地方人物。

“周妎的”在眼睛没有瞎之前，年龄那时候还不大，在我太奶奶太爷爷家偷过一次鸡。我太爷爷太奶奶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虽然太奶奶因鼻子感染医治后没有了鼻子，但她管教家庭甚严。那时候她手下的山地是800多亩，田地120多亩。太爷爷的母亲去世的时候，因家业比较大，他又不怎么理家事都是太奶奶管家，留下了一句当地的谚语：文斯哭娘，冇问得音信。“周妎的”一天夜里跑到我太奶奶的家里偷鸡，可惜他没有料到这个鸡笼不同于一般人家的鸡笼，设置了一个机关。他脑袋刚刚伸入，上面的机关就掉落下来，卡着了脖子，外面的手脚用不上。动静之间惊动了家里常住的长工，也把我爷爷喊了起来。爷爷没有让长工再说言语，就说把太奶奶的鸡抓上两只，包在布袋里打发了“周妎的”。并交代这事儿啥都不要说了，送客。后来，“周妎的”还有一年无一年地来给太奶奶太爷爷拜年的。

太奶奶管教家人严厉是出了名的，一家大小，人口不少，吃饭是不分家的，三大桌子。当时，爷爷在外工作为当时的国民党服务，他四十周岁，搞了一帮狐朋狗友到太奶奶家里做客喝酒。这拨人中有夏楚中、曹圣芬等，都是骑马而来骑马而去。待客人离开，太奶奶命令家人把年岁四十的爷爷捆绑起来，然后吊在堂屋的梁上，抽了一顿鞭子。那时候，爷爷都是有家室妻儿一群人了。太奶奶的理由是：勤俭持家，老娘都没有做过生日，你做崽的过什么生日。自此以后，家人没有人再特意过生日的习惯。如今我也是如此，能记得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不多，也完全没有真要过生日的概念。

我从父辈那里听到“周妎的”的这些故事，自然有所好奇与感慨。到了我考上大学的时候，非常想去拜访一下老家的这位神人。平日里，“周妎的”是以给人八卦算命维持生计，不过他从来都不像其他的八卦算命的，他只待在家里等人上门。也从来不问人家要收多少钱，爱给多少算多少这么个人。不过他有一个嗜好就是来人不管是谁，他都会大段大段的说古书。我和我的同学，到了他家也没有例外，我们报了姓名，他很高兴说: “啊，太学生啊！了不起！我给你们说一段冯梦龙的《警世恒言》”。那时候，我和我的同伴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本书，以他的高龄能如此把书背诵出来，着实惊叹。当时，我自己在同学之中算是记忆力见长的，见了这个架势，无话可说，直伸舌头。

后来入了学校，我们又见到一位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的人，但他不是瞎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下午晚些时候，要么在我们大学的校正门口，要不就是介于两栋男生宿舍之间对着体育场的那个门口，背诵当天的湖南日报。有时候，学生身上如果有硬币或者毛票，会请他背上一段，我和我的同学大多对这位年纪半百左右的穿着褴褛的人应该还有印象。后来了解到他是因为在核基地工作受了辐射影响，生了大病无法继续工作退回到原籍的。突然一天，他发现自己能把整版整版的湖南日报背诵下来，就以此来维持生计。

老家一带的神人“周妎的”早已作古了，不知道这位曾经在我们母校校门口背诵湖南日报的人现在是否还安在？按理说，他是为国家做了贡献的人，现在国家有钱了，但愿他的生活条件也很好地改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