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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起梦,隔夜半湖冰。冬天来了。
清晨,弯月依然高悬。放眼望去,渐白的一丝东方依然被漫天的黑暗压倒性地笼罩着,凌乱而干枯的叶子塞满了每一个能塞进的角落——门缝里、车棚上、被遗弃的自行车篮子里。寂寞的街道静悄悄地响过几声扫帚,青砖的老宿舍零星亮起几房灯光,还在睡梦中的孩子梦境渐浅,模糊的场景消逝,晨曦驱散梦的灰暗,现实和闹铃开始倒计时。黎明仿佛一条由远及近的地毯,循着西进的轨迹变得庄严,那是天空的轨迹,和声和旋律仿佛在我耳边响起:无论真实,还是谎言,夜已破晓,黎明重现。
孤零零的燕园,此刻开始迎来新的光明,东方的暗红,在博雅塔上逐级爬升,一层上去了,又一层爬上去了,那毅然的姿态,犹如旗帜慢慢升起,让人不由得额首致敬。人,是憧憬光明的生物,灿烂如烟花绽开,彗星掠日,无不让人欢欣雀跃,可是,还有另一种庄严,那叫由暗变明,图书馆岿然如圣殿,牌匾开始生辉,从笼罩着的阴影里变得朦胧,然后泛出一丝轮廓,接着变得暗红,”北京大学图书馆“七个大字开始隐约可见,接着,它的边缘聚集了足够的光明,开始焕发出橙色的光来,他醒了。
寒风散尽,古老的朗润园变得寂寞,干涸的湖床,零星蹦跶着几只早已吃得圆滚滚的麻雀,好像愤怒的小鸟。寒风凛冽让缺乏睡眠的老人无法清晨漫步,胯下破旧的自行车,在无人的园子里吱呀向前,仿佛旱地里无人问津的烟斗,丰乳肥臀的流浪猫趴在隐蔽的草丛和墙角,开始慢慢眯起眼睛。唯独那刚刚出生的一只幼猫蹦到路边,新奇的看着哐当而过的机械,对着我张开小嘴:喵~啊~咦~呜~,仿佛在打一个大大的哈欠。枯藤老树被北京的大风摧枯拉朽,让人不禁担忧他们能否撑得住,当我这么想着,突然自行车重重地颠簸了一下,那是老树深根掘开地皮在对我开玩笑,仿佛在告诉我,不要担忧我们这把老骨头,再荒芜的冬天,只要把根狠狠地扎到土地里,就能在来年,生出希望来。
冬天是孤独的,大风肆虐也吹不出半点生气来,连曾经春夏涟漪清秀的那一汪湖水,现在也冻结起来,那是水分子要开始冬眠了。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黑夜却漫漫无期,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所有生命:你们该休息了。一些老人捱不过了,便在这个孤单的季节不再醒来,留给亲人朋友一片悲伤,又在悲伤中给后来人孕育着新的力量——四年前的冬天,我还漫步在上海交大的钱学森路上,哀悼着远在北京大师的离别,今年几乎同一时刻,我又在大讲堂侯仁之先生的遗像前鞠躬致敬。唯独年幼的孩子不知寂寞——就像那初生的小猫,在荒芜中欢快地构建着没有大人的理想世界,奔跑着哈出的嘴里热气,看着它迅速消散遗失在干燥的空气中,他们说,有一天,我们将拯救世界。又正是那个小孩子的我,在十六年前南方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在奶奶的灵堂前看着哥哥哭泣,我开始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永远的离别,也正是从那时起,我知道一切都会有个期限,那些孩子,总有一天将会明白,我没有永远的时间来拯救世界,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
西伯利亚平原畅行无阻的大风,是寒潮的先锋部队,它爬过蒙古高原,越过大兴安岭,从西向东全面进攻长城内外,很快就将占领半壁江山,中国的北方,此刻便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而多水的南方,借助着秦岭南岭几道屏障,艰难地将这位北方的来客阻击在长江沿岸,雨水和着冰雪将两湖一川变得湿漉难熬,人们裹着厚厚的鞋子抱怨着潮湿和寒冷,而再往身后,则是几乎永远温暖的两广与海南,它们用冬日盛开的鲜花告诉着北方的同胞,我们的祖国多么辽阔。于是你看,即使是再凛冽的寒风,也会有停下来的时候,再荒凉的时刻,也总会有生命顽强的生长着,这不仅是长江沿岸崇山峻岭保护着的南方最后那一片处女地,也包括着早已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长河漠北。那冰雪之上寸草不生的一片平原,却总也消灭不了冰雪之下润土深根坚持着的那一抹生息,当南方终于阻击住北风的肆虐,开始一点一滴慢慢北上收复失地,一阵春雨过后,那曾经贫瘠荒芜让人沮丧的大地,又终将长出生命来。
上周和师姐看了新上映的电影《地心引力》:孤独的主人公飘荡在孤独的太空,绝美的景色,却也留不住一个区区生命的存活。当主角最后一刻映照着奇迹的光辉回到地球,她久久地趴在地面上,双手紧握泥土,热泪盈眶,我突然被一股生命的顽强深深震撼:在这茫茫宇宙中,哪怕是最接近这个世界的地外空间,也远比这个世界最艰卓的不毛之地洪荒百倍,而我们的地球,也曾经历让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困境,那时候的荒芜,比现在最寒冷的冬天还要糟糕得无以复加。然而,生命挺了过来,每一个春天,他们都用复苏来昭告着曾经苦难的奇迹,如同那一抹艰难生长着阻击无边黑暗的黎明,活着——便是所有生命与生俱来的尊严。
绝望的冬天,寒风将所有的生命狠狠地吹落,仿佛在宣告所有腐朽末日的来临:大树把根扎紧泥土,恬静的面孔睁开眼睛,晨曦把光明洒在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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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4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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