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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对于学者,所有的都是过眼云烟,惟有作品才有可能是留下来
季羡林老先生在两年前去世的,若活着,今年则百岁了。季先生是中科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北大教授。老先生生前一直住在北大朗润园,在校园的最北边,再往北就是圆明园了。在朗润园13号公寓2单元的一楼, 两户门对门的,就是季先生家的,据说藏书太多,学校特批了两套房。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曾与友人在朗润园,偶遇在季先生家拍摄影像的一拨人,我们随工作人员进入东侧那套房子内(可能是202室),印象中每一间屋里都立满书架、架上都是书,光线不太亮,工作人员在临窗的一间拍摄,具体他们在拍什么记不清了,我们恐这样闯入太冒失,过一会儿就匆匆退出了。十余年来,虽曾无数次路过季先生家的,每次都只是看到先生家的窗户,那是唯一的有幸进入室内的机会,但那次没有看到季先生。
最早知道先生是在2007年,因为《新民晚报》上的一组短文,当时我在上海读书,喜欢看晚报,时常收集副刊上的那些短文,在那年的3~7月间陆续看到了季先生的人生漫谈:《我们面对的现实》、《衣着的款式》、《学外语》、《真理愈辩愈明吗?》……,这些短文至今还保存着,文章虽短、话题寻常,但内容丰富、其意清新深刻。不过,当时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 些短文的作者,只觉得文章是挺喜欢的。
时隔不久,又在一份报纸上看到季先生的一篇文章《清塘荷韵》,哪家的报纸没有记住,只记得读了此文又联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心里顿生向往,向往见到所述的清塘和季荷。文中叙述了季先生在自家楼前的数亩清塘内植荷的故事, 老先生用湖北洪湖的莲子作种子,投下莲子后,“每天就多了一件工作:到池塘边上去看上几次”。第一年,“一直到秋凉落叶,水面上也没有出现什么东西。经过了寂寞的冬天,到了第二年,春水盈塘,绿柳垂丝,一片旖旎的风光。可是,我翘盼的水面却仍然没有露出什么荷叶。此时我已经完全灰了心”,“但是,到了第三年,却忽然出了奇迹。……在我投莲子的地方长出了几个圆圆的绿叶,虽然颜色极惹人喜爱,但是却细弱单薄,可怜兮兮地平卧在水面上,像水浮莲的叶子一样”。“……经过了漫漫的长夏,凄清的秋天又降临人间,池塘里浮动的仍然只是孤零零的那五六个叶片。对我来说,这又是一个虽微有希望但究竟仍是令人灰心的一年”。
“真正的奇迹出现在第四年上。严冬一过,池塘里又溢满了春水。到了一般荷花长叶的时候,在去年飘浮的五六个叶片的地方,一夜之间,突然长出了一大片绿叶,……叶片扩张的速度,扩张范围的扩大,都是惊人地快。几天之内,池塘内不小一部分,已经全为绿叶所覆盖。而且原来平卧在水面上的像是水浮莲一样的叶片,不知道是从哪里聚集来了力量,有一些竟然跃出水面,长成了亭亭的荷叶”。
“这里的荷花,不但红色浓,而且花瓣多, ……这些红艳耀目的荷花,高高地凌驾于莲叶之上,迎风弄姿,似乎在睥睨一切。幼时读旧诗:“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把西湖从杭州搬到燕园里来了。岂不大快人意也哉!前几年才搬到朗润园来的周一良先生赐名为“季荷”。我觉得很有趣,又非常感激。难道我这个人将以荷而传吗?”
文章平实而又感人,有那么一段时间,时常拿起季先生的这篇文章,时常读这篇文章,每次都让我心宁神安,感觉人对生活的要求可以很少、期盼可以很低,但那种很少很低的要求或期望可以维系人的信念、希望和乐趣,可以充满人文情怀。多年后想起来,那种感觉依然很真切。98年从上海来北京工作,安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朗润园内的季荷,记得那时清荷满塘,叶正绿、花正旺,与想象的大致一样,这些满塘的季荷还曾刊载于北大百年校庆的宣传手册上呢。
后来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季先生的那些小短文都是学问的副产品,在媒体上季先生被称为“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东方学家、思想家、翻译家、佛学家、梵文、巴利文专家、作家……”。书店里时常可见先生的作品或著作专柜,榕树下网站上有一份季羡林老先生作品简表,兹悉数转录如下:
1930年: 19岁。翻译屠格涅夫的散文《老妇》、《世界的末日》、《老人》及《玫瑰是多么美丽,多么新鲜啊!》等,先后在 山东《国民新闻》趵突周刊和天津《益世报》上发表。同年,季羡林考取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专修德文。在清华大学四年中发表散文十余篇,译文多篇。
1934年: 季羡林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毕业。毕业论文的题目是《The Early Poems of Hoelderlin》。
1941年: 哥廷根大学毕业,获哲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题目是《Die Konjugation desfiniten Verbums indenGathas des Mahavastu》(以后几年,继续用德文撰写数篇论文,在《哥廷根科学院院刊》等学术刊物上发表)。是年,《〈大事〉偈颂中限定动词的变位》发表,系统总结了小乘佛教律典《大事》偈颂所用混合梵语中动词的各种形态调整。
1943年:《〈福力太子因缘经〉的吐火罗语本的诸异本》发表,开创了一种成功的语义研究方法。
1944年:《中世印度语言中语尾-am向-o和-u的转化》发表,发现并证明了语尾-am向-o和-u的转化是中世印度西北方言健陀罗语的特点之一。
1951年: 译自德文的卡尔•马克思著《论印度》出版。
1955年: 德文译本《安娜•西格斯短篇小说集》出版。
1956年: 译自梵文的印度迦梨陀娑(Kalidasa)的著名剧本《沙恭达罗》(Abhijnanasakuntala)中译本出版。
1957年: 学术著作《中印文化关系史论丛》和《印度简史》问世。
1958年: 《1857-1859年印度民族起义》出版。
1959年: 梵文译本印度古代寓言故事集《五卷书》出版。
1962年: 译自梵文的印度迦梨陀娑的剧本《优哩婆湿》(Vikramorvasiya)中译本出版。
1973年: 着手偷译印度古代两大史诗之一的《罗摩衍那》(Ramayana)。
1977年: 《罗摩衍那》基本译完。
1979年: 专著《罗摩衍那初探》出版。
1980年: 散文集《天竺心影》出版。
1981年: 作品集《朗润集》出版。是年,《罗摩衍那》(二)出版。
1982年: 《印度古代语言论集》,《中印文化关系史论文集》,《罗摩衍那》(三)、(四)分别出版。
1983年: 专著《罗摩衍那》(五)出版。
1984年: 《罗摩衍那》(六)(七)出版。
1985年: 《原始佛教的语言问题》问世;主持的《大唐西域记校注》出版;组织翻译并亲自校译的《〈大唐西域记〉今译》出版;译自英文的印度作家梅特丽耶•黛维(Maitraye Devi)的《家庭中的泰戈尔》(TagorebyFirside)中译本出版。
1987年: 《季羡林散文集》出版。
1998年4月: 《牛棚杂忆》出版。
1990年: 论文集《佛教与中印文化交流》出版并获中国比较文学会与《读书》编辑部联合举办的全国首届比较文学图书评奖活动“著作荣誉奖”。
1996年:《人生絮语》、《怀旧集》、《季羡林自传》、《人格的魅力》、《我的心是一面镜子》、《季羡林学术文化随笔》分别出版。
1997年: 《文化交流的轨迹—中华蔗糖史》(上)、《朗润琐话》、《精品文库•季羡林卷》、《中国二十世纪散文精品•季羡林卷》、《东方赤子》分别出版;主编的《东方文学史》获第三届国家图书奖;《赋得永久的悔》获鲁迅文学奖;至1997年底,《季羡林全集》总32册已出版16册。
2005年: 由季羡林和饶宗颐主编的《敦煌吐鲁番研究》(第八卷)出版。
2006年: 《病榻杂记》出版;《此情犹思——季羡林回忆文集》出版。
2007年: 专著《佛教十五题》出版;《病榻杂记》;《阅世心语》出版;主编的55卷本《长江文化研究文库》全部出版。
2008年: 《季羡林自选集》出版;《季羡林序跋集》出版;24卷本《季羡林文集》增补新作,重印出版。
2009年: 《季羡林全集》(前6卷)出版;《这一辈子》出版;《季羡林读书与做人》出版。
最近两年,清晨常绕未名湖和朗润园走路,时常经过季先生旧居的窗前。西边的那套房间的窗户用木板钉住了,窗户大概是正对着写字台的;另外一套房子的窗户一直垂着布帘,窗玻璃上衬着碎树影。大约5、6年前, 曾经见到季先生家门上贴有大小不一的各色留言,内容大多是“仰慕先生、特来拜访,但又不忍心打扰先生,谨留下片言只语聊表敬意和祝福”。如今,所有与先生相关的东西似乎都没有了,只有大门侧墙上贴着一小片留言条,纸已泛黄:“邮递员同志:凡是201室季先生的所有信件全送到外文楼传达室,谢谢您们的合作”, 未注明时间,大概是先生离开朗润园住进301医院后的事情。
今年夏天的一个清晨,不经意地蓦然注意到窗台上长着小榆树和杂草,从其大小看,小榆树籽大概在去年,也就是季先生离开后的第二年就可能落在窗台上了。我曾想上前拔掉那些小榆树和杂草,心想倘若有像我这样的读者或慕名者来探访季先生曾住过的地方,看到窗台上的杂草和榆树,会怎样想呢? 会说人走茶凉吗?但转而一想,窗台上长着榆树和杂草也好,这正说明: 对于学者,所有的都是过眼云烟,唯有文章和著作才可能是留下来的,人生的风和景都定格在文章和著作中了, 况且窗台上场景与季先生的心态是相合的,“一介布衣,宠辱不惊”。
深秋,季先生家窗外落叶满地,清塘连年断水,荷叶不再,塘内杂草丛生,长满芦苇,这时际芦苇正满身金黄,季荷只能已成为记忆中的风景了。
季先生家的窗台上生长着榆树和杂草,2011年仲夏摄于季先生窗前
经过夏和秋,窗台上的榆树显然壮了一些,2011深秋摄于季先生窗前
清塘断水、季荷不再, 芦苇丛生, 2011深秋摄于季先生屋前
注:季羡林老先生作品简表转录自榕树下网站:http://www.rongshuxia.com/books/reading/1012327_27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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