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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渐听得这等动静,刚要敲门的手忙缩了回来,转身离开此是非之地。房里发声的原来是顾尔谦教授,此时正绷坐在辛楣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犹如一头斗败了,然又不服气的公牛,四处寻仇泻恨,两只大鼻孔里喷出来的火气几欲把面前的茶杯掀翻。
对面的辛楣忙赔笑道:“什么事惹您顾大教授生气?气大伤身,火大伤人哪”。顾尔谦发福的身躯被一腔怨怒之气撑得鼓胀,愤然道:“辛楣你且评评理,几个行政干事,也要骑到我头上来,见我人善可欺不是?真是岂有此理”。
原来,顾尔谦今天一早去学院办事,发现公告栏里一则未及时交付廉政测试试卷的通报批评,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仔细一端详,发现被点名的教授仅自己一人,不由得心头火起。料定是哪位行政干事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事,但只恨上面并无落款,一杆上膛的火枪,却不知向哪个目标击发。本想找了李梅亭理论,但恰好没在办公室寻到。
顾尔谦所料非虚。廉政教育是何等紧要的事情,需时时谨记,事事为念,每年一次的自学测试是例行项目。一位行政干事接了任务自不敢怠慢。可恼的是一些教员并不予重视,迟迟不见把试卷交来。常言道,“活到老,学到老”,身为人师,却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偏偏这位干事还是个精明的人儿,对有头面的,或者找几个学生代受教育,或者庇佑遮掩。顾教授既无受此礼遇的资格,又算一个屡教不改的累犯,因而便成了点名批评的对象。
顾尔谦一向对功名淡泊,加之年岁渐高,再有两年就要退休,因此对一些了无兴趣的事情连虚与委蛇的心气儿都没有了。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本想抓住教职生涯的尾巴,再作最后的抵抗,但诸多纷扰不绝而来。
近几个月来,学校的“国民阵线教育运动”如火如荼的开展。原来高松年校长自有一番苦心,估计科学研究一时半会儿难以取得突破,誓要把师生教育的要务做一番成效出来,以期为高教界引领时风,树立表率。教育运动的要义是贴近国民、服务大众,学校的行政干员自然是受教育的重点对象。然而,受教育者譬如犯错受责罚的人,总希望有共同担责者为好,若能有代几受过者,更是再好不过。教员算学生的领导,教授当然是领导的领导,不免要甘霖同受,福泽共享。
估计一生与官衔半点无缘的顾教授,不想这次却受了同等的礼遇。大小会议纷沓而来,不胜其烦。临末了,还要交一份自我悔悟的报告。暗度自己教学一向认真,科研做得清白,于是愤而只写了一句话“自忖无负家国,不欺学生,无悔可陈”。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难免被通报批评,以儆效尤。
说到顾尔谦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却颇有家学渊源。从小受中学物理教员父亲的熏陶,不齿于世事洞明的学问,人情练达的文章,却一门心思做起物质本征的问题来。到大学时代,Heisenberg、Dirac、Schrödinger便不幸成为他日思夜念的冤家,搅得这些已逝或未故的先师耳热鼻酸不停。只可惜这位没有名分的学生资质太过平庸,既未捕获飘忽不定的幽灵,就连半死不活的猫都没抓到。只能凭借两部无人喜读的专著,以及数十篇鲜人引述的文章,在“超导材料量子相干效应”领域做个可有可无的人。
学界之人,本不该把自己太当回事,顾尔谦却没有听冯教授的善意劝告,屡屡犯错,且错不知改,委实自信的过了头。岂知在这毫无名号的三闾大学,高不成低不就的材料学院,他也算不了一方人物。大学里,知道轻重的人眼中,通常的教授犹如塞在书房里的工艺瓷具,虽不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值得在厅堂炫耀,但也不至于拎入厨房杂室,糟蹋了去估酒打醋。然在一些眼中只有尊“长”的糊涂蛋看来,却连这点“易碎物品,轻拿轻放”的禁忌却也不愿意留神费力的。
但顾尔谦偏又是一个脸薄的人,尚未修行到宠辱不惊、毁誉皆忘的境地。诸事不顺,再加连续不断的打击,几乎就成了一点就着的炮仗,然既找不到惊吓四散的飞禽,更无论蓦然回头的猛兽,只能成了一只鼻腔嗤嗤冒烟的哑炮,来找辛楣发发牢骚。
材料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与材料学院在业务、人事、经费等方面诸多交叉,而赵辛楣和李梅亭在职务上平分秋色,又各自专责一方,不免会生出许多罅隙和龌蹉来。辛楣听得此事,不免心中暗喜,豆粒儿大的同情心也慷慨起来,不免宽慰几句,转而落井下石道:“梅亭院长一定脱不了干系,他手下这些人也是拿了鸡毛当令箭,简直无法无天”。
桌上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不是响铃,却是歌声:“都是你的错,轻易爱上我…”。辛楣忙接起来,听到对面声音,心头不自然一惊。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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