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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柔嘉刚被材料学院院长李梅亭召去谈话。一见面照例是热情的发腻,人还在三米开外,一双手早迎将上来,八爪鱼似的裹挟了孙小姐的手臂,拉到桌旁坐下,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旋即端在面前。
孙小姐犹在狐疑这戏是唱的哪一出,但见李梅亭从抽屉里悉悉索索摸了一叠纸出来,轻轻推来。抬眼看去,原来是年终绩效酬劳报表,眼睛扫过,迅速在自己的名字上停顿下来,一万五千大洋,竟然比专责设备管理的赵师傅都低去一截,不由得一股无名业火从纤弱的身体里直撞上来。孙小姐嘴角掠过一丝冷笑,瞪了凤眼直望过去。李梅亭推了一下对面的茶杯,示意喝水,举手投足间把两道剑气化于无形。佯装愤然道:“辛楣主任做事委实荒唐,下次开会讨论我决然要投反对票的”。缓和了神色继续道:“不过你也晓得,学校规定入职新教师的特别津贴只管两年,此后要按工计酬的”。转而轻佻地笑道:“你改了行罢,在重点实验室也无甚前途,莫如下学期转到学院来,当我的助教,有我吃的,决有你喝的”。
孙小姐是何等心里透亮的人儿,已经听出话中有话。特意留意了油光呈亮的脑门下那双小而亮的眼睛,“白多黑少,非淫即盗”,当鸿渐乱侃之时,自己还笑骂他无厘头来着,想来诚如斯言。转而又念起范小姐私下讲起的荤素事儿,不禁又羞又气,板了脸道:“承蒙院长看得起,一切尚好,万事开头难,别人能走过来,我也承受得起。办公室还有事儿,我得赶回去”。说完起身,李梅亭本想握手道别,孙小姐装作没看见,避了那双咸湿的手,抽身而去。
孙小姐回得办公室来,想着全年一万五千大洋的绩效酬劳,郁愤不可名状。想起前几日,《申报》上多事的记者爆料,新入职的大学生因囊中羞涩,没脸回家过年,不想自己一个名校博士海龟也沦落到同样的境遇。又想起自己入职近三年来的种种艰辛与无顺,不免悲从中来,连不争气的泪珠儿也任性起来。
孙小姐的学术门第比之鸿渐可要阔得多,加之人又长得漂亮,一路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从小到大,学习不见得比别人努力多少,然成绩总是好的一塌糊涂。本科先读了一所863大学,硕士读了内地翘楚国立中央大学,博士又顺利申请到国际名校美国马萨理工学院(MST),投在一位洋教授门下从事光解水催化材料研究。然而,孙小姐在科研上的表现远不如其考试成绩那般傲人,一直未甚得法门,成果略显平庸。正赶上美国经济不景气,洋导师的经费日日趋紧,眼看耗去四年光阴,多留时日恐怕无益,终于让其修得正果。
孙小姐觉得无望在美国申请博士后职位,加之离乡日久,思亲心切,于是另谋归国发展。原以为凭自己的条件,回母校国立中央大学找个教职应该没问题,谁曾想此去经年,已是换了人间。马萨理工的华裔科学家鲁教授曾建言自己,如今国内对国外名校博士已不甚感冒,如有一两篇《中枢神经系统学报》(Journal of Central Nervous System, 简称CNS)论文,却是极看重的,大可仗CNS笑傲江湖。当是时,孙小姐方懊悔起来,暗怪自己读博士时还不够努力。
听闻俄国的卢布贬值幅度令人胆战心惊,要论中土的博士贬值幅度,那直叫魂飞魄散。眼看归国日近,去国立中央大学断无可能,然后申请自己家乡的863大学——湘江大学,亦无结果。万般无奈下,投了同城的三闾大学,总算有好消息反馈,不过只答应给一个副教授职位。
不想入职报到的时候又有了变卦,人事处的负责人倒先替自己叫起屈来:“学校做事也越来越没了章法,早不论证,晚不决策,偏偏在这当口出个文件,新入职年轻博士一律从讲师做起”。转而宽慰道:“以你的条件,不出两年,正常评副教授是决然没问题的”。孙小姐已然没有退路,只好迁就。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切的不如意紧跟着坏运气而来,没有高级职称头衔,不可以带研究生。国府科教部又大力倡导教授上讲台,故而又把讲师给学生上课的资格也剥夺了。好在三闾大学还算个教学研究型大学,青年讲师还可以去研究机构做科研工作。没有了教学任务,评职称的事情也只能暂且放在一边。庆幸的是,当时学校的青年博士引进政策尚且保留,有一笔不菲的安家费和科研启动费,总计有20几万大洋,还有为期两年、每年五万大洋的特别津贴,另有每年三万大洋左右的基本工资,安顿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流感极易传染,坏心情亦是如此。平日里寄情于科研,终身大事不以为意。想着如何独自应付将至的严冬,无意又把自己的婚事勾上心来。中医是越老越吃香,女博士却是鲜嫩为好。孙小姐一向冷傲,现在方开始悔悟,曾经有无数的美好姻缘摆在面前,自己没有珍惜,待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眼看“二八”芳龄已过,赶着趟儿从女神向剩女沉沦,真应了一句“心比天高,命似纸薄”。一时心乱如麻。
鸿渐进门来不意看到这般情境,起初一怔,继而打趣道:“我才去不到半日光景,却害你抛洒一捧相思泪,寒假我翻了倍儿还你罢”。
孙小姐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接了鸿渐递来的纸巾,止了泪珠。叹了口气,幽然道:“刚才家里母亲来电话,告知外婆病重得厉害,估计老人家去日无多,所以很是挂念”。
孙小姐此言半真半假,刚才想来人大是非多,不由念及曾几何时外婆疼爱有加,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不过,外婆早在十年前已故去,断无重新病重的道理。牵强的理由犹如银行卡里的存款,总是节约用度才好,以为不时之需。
鸿渐犹信犹疑,不免宽慰几句。忽然想起辛楣交代了的,要把报告的PPT拷贝一份给他,立刻拿了U盘赶去,刚到办公室门口,却听到雷一般话语声从里边传来,“岂有此理,这教授真没法当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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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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