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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 老庄 故乡
我的外婆是一个小脚老太太,记忆中的她和蔼可亲,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笑声爽朗。早年外爷外婆住在老家,与一辈子都生活在那里的大舅舅一家同住在老庄。寒暑假时,孙子、外孙,会不约而同地回到老家的老庄。
孩提时代,最高兴的事情,就是寒暑假去老庄。之所以叫老庄,那是因为外爷家曾是一个大家族集聚的大庄园。而自我记事起,老庄就已经成了姬家村革命委员会的所在地。
外爷打小离家读书,到后来一直在外教书。大家族的掌柜是二爷。三爷跟随大哥在省城读书,而后在动荡的社会变革中,不知生死。四爷,在我们孩子看来最亲切,见面总是笑嘻嘻的,点头哈腰。
社会变革,田地被分割,家族成员分家自立门户。分家后,二爷的家搬到了姬家烧锅房的场院。四爷的家搬到了姬家油坊的场院。老庄名誉上属于姬家老大的外爷和不知去向的三爷所有。诺大的一个院子,常住的只有大舅一家,大舅是外爷的长子。老庄虽然只有大舅一家在住,但老庄所有权、使用权都不属于大舅。
老庄坐北朝南。大门前,一株老槐树夏日浓荫蔽日。左前方有一个大场院,一溜排坐东朝西的姬家马房,成了生产队的饲养场。想起马房前那一排大理石雕刻的石猴马桩,个个形态调皮可爱。还有拴在马桩上的牛、马、骡子、驴……
儿时跟着哥哥姐姐们,经常在场院里跳绳、踢毽子。寒假时,牲口们会出来晒太阳。暑假时,牲口们在大槐树下乘凉。每每想起,脑海里便会回响起儿时马房前的欢笑声,似乎嗅到了夹杂着马粪味道的童年空气……
老庄大门后,妈妈说是大门房。童年记忆里,那里的门房已不复存在。一边是猪圈,一边是鸡窝。鸡窝旁长着一束散开枝干的花椒树。暑假时,大舅妈会用花椒叶烙饼给大家吃。小脚的外婆会招呼孩子们用剪刀剪那红色的成熟椒。孩子们开始兴高采烈,唧唧喳喳不停。最后总会以哭闹而结束,因为花椒有刺,扎了手不仅疼,而且是麻辣感的疼,不小心还会辣了眼睛,泪流不止的。
穿过并排而立的两个大小相同的青砖拱门,是东西厢房前用青色大理石铺的通道,两边通道中间,夹着一个长条方形的院池,里边有三个花坛。在东西厢房房檐围出来的长长的带状蓝天下,随着季节变换绽放着芍药、牡丹、指甲花、鸡‘‘冠花、菊花的花容。
回头望去,两个拱门中间,院池尽头的照壁上,白地红字,写着: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摘自 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报告》
厢房前的青石板通道通向正厅房。厅房正面是高至屋顶宽大的木刻雕花屏风门,一般不开放,门前摆着一张大方桌。妈妈说那里曾经是敬祖先牌位的地方。
从厅房的东西两侧绕过屏风走进,又是两侧厢房东西相对,院池中央一大捆参天的翠竹,院池南边的两个角放着两口大缸。妈妈说,这里是她们住的地方。东厢房是外爷、二爷的房间,西厢房是三爷、四爷的房间。大缸是承接雨水的。缸里总是贮着水,说是浇花、洗衣用的。也有以防不测,失火时以应急需。
继续向前到达上房,妈妈说那是她爷爷奶奶住的地方。上房后院东侧有棵枣树,西侧有棵苹果树。那是孩子们暑假常常光顾的地方。那枣儿不大,很甜。那苹果很红很红很好看,但是很酸很酸不好吃。从后院东侧可以看到老庄隔壁院子北头的山桃树,那里是一个一直锁着门的院子,院子的南头接着马房。我不知道里边有什么,因为从来没有进去过。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个茶色长方形的老锁子挂在一扇灰色的大门上。
……
半个多世纪的风霜,半个多世纪的变迁,那个记忆中,塔台后的村庄,妈妈的老家。关中平原上一个名字叫姬家村的地方。
那个童年常去玩耍的地方。那个留下了故乡情结的地方。
往日的幽幽宅风荡然无存……
空旷的院子,裸露无遮的感觉令人落寞……
老庄是外婆最最惦念的地方,她身体硬朗时总是念叨着,什么时候一定要回老庄生活的,也常常给我们讲不要丢了老庄,遇到战争、灾荒时会需要一个逃难的地方……
如今,外爷、外婆、大舅舅、母亲、姨母都先后离开了我们,那个相伴他们人生风风雨雨的老庄,那个外婆曾经以为可以在不测时庇护子孙的老庄不在了……
外爷去世后,外婆几乎没有再回老庄住过,在城市里,在那个电梯不知何物的时代,小脚的外婆总是不辞辛苦地攀爬楼梯,带着一个小板凳,到楼下和人聊天。
在那个政治敏感的年代,她的闲谈总是离不开老庄曾经的繁华,常常惹得家人不知如何是好!她不识字,但从不服输。每每不高兴时,便夹起自己的小包袱,负气离家出走。只是那目的地不会超出家人的预料,就是在她的几个儿女家东家到西家,西家到东家,来来回回地穿梭……
曾经不理解外婆穿针时为什么举得远远的,不理解她为什么总要千辛万苦地爬楼梯到院子里找人聊天,不理解她走了来了的不停折腾……不理解和平时期她常常念叨我们需要守住故乡老庄的说法……
小脚的外婆,美丽的外婆,和善的外婆……不识字的外婆,与儿女没有共同语言的外婆,被孙子们学舌的外婆,不爱喝茶只喝白开水的外婆……对于老年后的外婆,用她的话说,儿女那家就是一座水泥监狱。
如今,长眠在老庄后面土地下多年的她,是否还在等着儿女们回老家呢?可是,她那去世的孩子,还有上了年纪的孩子都把墓地选在了城里……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人还是在自己熟悉的习惯了的地方最舒服,在属于自己的小家里最踏实……
谨以此文,记下今年夏日回故乡的思绪,献给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
红叶随笔 2017/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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