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驾驶喷气式

春节去看好友宫少坚，胸中的纠结至今无法释怀。

宫少坚，1923年11月生于乳山。1945年加入共产党。他是进城干部，先后任青岛人民广播电台副总编、副台长，中共青岛市文化局核心小组成员、青岛市卫生局副局长。他是书法家，以行、草书见长，其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省内及国外展出。1989年1月曾应邀去日本进行民间书法研修活动。

宫少坚今年90岁，与我相交50年，是我的良师益友。如今，宫少坚因糖尿病多年，已基本听不见、看不见，与他交流十分困难。与他说话要大声，几乎全楼的人都能听见他才能听见；字要写得像拳头那么大他才能看见。但他喜欢会见老朋友，所以见到我心情激动，滔滔不绝地说话，而且说得有条有理。许多我们共同经历过的事，他还记忆犹新，对我们都熟悉的老人几乎都要问过来，有时还给我讲一个完整的故事。

这天，他给我讲了个《无人驾驶喷气式》的故事，他情不自禁，老泪纵横，我心情沉重，泪流满面。

文革时期，1968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联合发出《关于派工人宣传队进学校的通知》，要求“在革命委员会领导下，以优秀的产业工人为主体，配合人民解放军战士，组成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分期分批进入各学校”。26日，《人民日报》发表《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的文章，传达了毛泽东的指示：“凡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不论是学校，还是别的单位，都应有工人、解放军开进去，打破知识分子独霸的一统天下，占领那些大大小小的独立王国。”接着，青岛市革命委员会向青岛人民广播电台派驻了工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工宣队）。队员是从青岛某机械厂选拔的工人，其中有一位李姓大个子队员，他经常一个人“提审”宫少坚。每次提审口吐脏话荤话，狠呆呆的样子，让宫少坚自己做他个人创造发明的“无人驾驶喷气式”。

所谓“喷气式”我熟悉，文革中我曾被做过无数次。1967年1月26日，单位造反派夺权，我被押到大卡车上，头上戴着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写着“罪状”的大黑牌子，被做着“喷气式”，在青岛大街游街半天。被做“喷气式”，就是被做者左右各有一执刑者，每人一只手将被做者的一条胳膊反别到背后，另一只手压在被做者的肩上，腰被弯着，头被压低。这自然是够法西斯的了，但李队员让宫少坚做的“无人驾驶喷气式”，就更加法西斯了。

大个子李队员，坐在座椅上，然后翘起二郎腿，命令宫少坚自己做“喷气式”，就是身两边没有行刑者，自己做出有行刑者的那种“喷气式”姿势，而且头不得超过他李队员翘起的二郎腿脚尖高度。这，李队员称作“无人驾驶喷气式”。每次，李队员都要宫少坚做4个小时。宫少坚实在受不了，每次做完都是爬出李队员的行刑室。他自杀的念头都有了，而且很强烈。

一次，我在中山路见到他，我们走到一个偏僻小巷，偷偷说了一会儿话，相互倾诉苦闷和迷茫。好朋友，青岛警备区政治部主任王林树脱下军装换了便服到他家去安慰他，要他挺过去，决不可自杀。

后来，驻青岛人民广播电台的工宣队换成了四方机车车辆厂的工宣队。该厂是个大厂，工人是真正的产业工人。他们认真审查了宫少坚的材料，进驻没几天就宣布宫少坚没什么问题，很快就被解放了。宫少坚终于挺过来了。

看来，最先进的阶级——工人阶级也非人人先进，也有败类，也有政治流氓、社会渣滓，一有合适机会，他们就会沉渣泛起，发泄兽欲，败坏先进阶级的名声。希望社会别让社会渣滓再有泛起的机会，希望社会渣滓们学学好，离野兽们远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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