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尿官

        一个尿壶所能获得的最大荣誉是什么？夜壶？黄金夜壶？还是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夜壶？……这名称拗口到家了，可惜还不是最高的帽子。恭维之词，只对权利顶峰的人有诱惑力。对于偏安腹腔一隅，一贯被众器官看扁的膀胱而言，这些都是虚幻。长时间的注意力缺乏症，使膀胱不得不采取策略：每隔几个小时，就以尿意来吸引主人的关注。

        膀胱很羡慕之前的一段历史。很长时间内，动物是没有膀胱的，与其被人视若无睹，不如索性彻底隐居。无脊椎动物的排泄器官，是数目众多的肾管。血液和体腔液在其中被过滤后形成尿液，随生随排，根本不需要考虑环境是否合适。它们的尿液，无论是被直接排出体外，还是间接送到肠道或泄殖腔，总而言之，不需要储存。

        以下名单所列，就是没有膀胱的幸运人士，兑奖中心可以强制它们捐款。蛇、鳄鱼、多数蜥蜴、鸵鸟之外的其它鸟，它们的含氮代谢物都直接排到泄殖腔，干净利落。

        看过“肾”这一章之后，对于前三者膀胱的缺失，是很容易理解的。长时间的陆地活动，要求爬行动物尽量减少水分丧失。为达目的，它们连尿液都省却了，含氮废物以尿酸晶体的形式直接排出。鸟类不长尿脬，则只是减轻体重一个小举措。在空中展翅翱翔，是一项高能耗运动，绝不像看上去那般轻松自在，蜂鸟每天进食的花蜜甚至相当于体重的两倍。身体每重一分，能耗就得大增，把尿壶留在地面的好处实在太大了。基于同样的道理，鸟类的直肠也大为缩短，尽量减轻体内的粪便。鸟类一致同意：随地大小便远远好过携马桶飞翔；我也同意，因为我家不位于候鸟的迁徙路线上。不过当你的宝车上掉满白花花的鸟粪时，也不必太沮丧，您可以用树枝拨拉开来，寻找其中的尿酸颗粒。

（图1:发育第9天的鸡胚，左侧尿囊清晰可见，因满布毛细血管而呈红色；右侧的黄色卵黄囊为鸡胚提供营养物质。）

        爬行动物阶段的膀胱，只在卵壳中露一小脸，那时它的名字叫做尿囊。尿囊内的液体混浊不堪，存积着胚胎发育过程中产生的废物，里头也包括最著名的尿酸。这是真正高尚的尿脬，和以后的势微截然不同。尿囊内含有丰富的毛细血管，可能同时也是胚胎的呼吸器官。尿囊逐渐演变，后来发展为哺乳动物的胎盘，呼吸和废物存储的作用也被发扬光大了。从这一方面来说，哺乳动物的胚胎把母体当做了马桶，将废物一古脑推过去。

        随着肾脏功能的转变，膀胱也开始登上历史舞台，扮演一个总是被忽略的重要角色。肾脏源源不断地产生尿液，要是没有膀胱这个水袋，尿液就会像三月的春雨，滴滴沥沥下个不停。

    中医能正确认识肾脏和膀胱的关系，认为两者互为表里。如前所述，肾单位形成尿液，再逐级汇合成大的集合管，在漏斗状的肾盂中小憩一番之后，最终被导入输尿管。

    顾名思义，输尿管的作用是把尿液从肾脏运输到膀胱。前面很多的事例证明，人体十分善于利用外力。那么，把尿液送往位置较低的膀胱，是不是仅仅依靠重力，就能达成目的？似乎差那么一点点，因为人体总免不了平躺，更何况有些人很喜好玩倒立呢。输尿管为了防止尿液逆流，可谓费尽心机。这条内径只有三毫米的管道，其实是由平滑肌组成，并由此形成了星形的横截面。平滑肌交替收缩，每分钟蠕动1-5次，以100米的时速推动尿液前行，最后喷进膀胱中。此时的速度是蜗牛的20倍，所以用“喷”是理所当然的。

    尿液暂时储存在膀胱中，将会遇到另一个难题：如何避免重新跑回输尿管去，要知道，在输尿管的入口处并不存在阻止逆流的瓣膜。反倒是在肾脏和输尿管的入口处可能存在瓣膜，可惜是疾病。5%左右的新生儿有类似瓣膜存在，如果没有自行消失，可能会造成输尿管梗阻。通俗点来说，叫做“有尿无处使”。
 
    输尿管的解决办法非常巧妙，它会在膀胱内大方地多留出1.7厘米。膀胱储存尿液之后压力上升，压迫输尿管的游离端，阻止尿液逆流。如果游离的长度小于一厘米，则可能发生膀胱输尿管逆流，尿液循输尿管而上，直达肾脏。后果显而易见：感染、高烧，严重者甚至需要手术治疗。将输尿管末端延长一段，问题得解。对症动刀、术到病除，有什么不好的呢？何苦去劳烦足太阳膀胱经的大驾？它还要赶着去治疗癫痫病呢。

（图2:膀胱造影术显示的两侧输尿管逆流，白色的显影剂是从尿道注入膀胱的。）

    这条通天入地的膀胱经，贯穿一个膀胱大官人。本文开头的答案现在可以揭晓了，作为尿壶的膀胱，所获得的最高荣誉是“州都之官”。这是魏国时期在州郡设置的官职，掌握用人的原则。膀胱戴着这顶乌纱帽，也做着同样的事。它管理着人体所有液体，把有用的推举上去，把没用的排泄出去。也就是说说，膀胱是人体的组织部长，在收受贿赂的同时，也行举荐人才之职。

    当然了，只有中国特色的膀胱才有这种特异功能。我们在膀胱周围没有找到丰富的血管，即使膀胱能从尿液中选出有用的成分，又把它们运输到哪去呢？

    膀胱是由多层肌肉和粘膜组成的囊泡，外层肌肉叫做逼尿肌，这名字虽然难听，但却贴切。膀胱内的压力随着尿液的增多而增大，当尿液超过200毫升时，开始有尿意，这时逼尿肌自动调节松弛，可以无痛苦地憋尿到600毫升。当膀胱逐渐充盈之时，它们在尿道连接处形成的交叉则越来越紧，防止尿液流出。这个交叉叫做尿道内括约肌，虽然功能相似，但是它并不具备括约肌的标准环状。

    真正的门神是尿道外括约肌，这是横纹肌，受意识控制。同时，膀胱的牵张引起储尿反射，使尿道收缩，阻止尿液排出。正常成人可忍痛憋尿达800毫升。如果此时找到了洗手间，或者得以从长途汽车上解脱出来，膀胱的牵张则引起排尿反射，括约肌舒张，逼尿肌收缩，逼迫尿液喷涌而出。这就是我认为逼尿肌的称号很形象的原因：尿流量每分钟可以超过900毫升。不管是尿量还是流速，无疑都很适合创造吉尼斯世界纪录，那些挖空心思想创纪录的人们，可以参考一下，创意费全免。

    按理来说，膀胱的容量有限，但是生活经验告诉我们，长时间憋尿之后，居然无尿可排－－莫非真的如中医所说，膀胱有重吸收功能？如前所述，膀胱没有类似的毛细血管网，无此结构当然没有相应的功能。真正原因是：长时间的膀胱内高压压迫神经，尿意反而不明显；同时也造成尿道括约肌水肿，压迫尿道使尿液排出不畅。所以，无尿可排只是假象，尿液仍然潴留在膀胱内，只是不易解出。千万不要以为难关已过，传统智慧并不完全可靠。

    由此可见，虽说排尿是人们可以控制的行为，但很多时候，神经还是会耍小把戏。人们以往实在太小看膀胱了，把膀胱储尿和排尿的过程简单地称为排尿反射。其实这个貌似天经地义，简单透顶的生理过程，并非一个简单的反射，而是众多复杂反射通路的集合，其中最有趣的是躯体储尿反射。这条反射线路又称为控尿反射，是膀胱的保险杠。当膀胱内压突然升高时，通路跳闸，启动尿道横纹肌，尿液喷出，避免膀胱突然爆裂。所以，那些申请吉尼斯憋尿之最的选手，千万不要大笑、咳嗽或打喷嚏，老僧入定是好姿势。

    另一条交感储尿反射也有意思，它的趣味性体现在它的对手－－副交感神经身上。在储尿时，交感神经兴奋

    众多神经通路的协同作用，控制膀胱只在合适的时间和合适的点点才能做出合适的举动，也就是说，膀胱是专业人士。即便没有神经控制，膀胱也可以储存一定的尿液并引起排尿，但此时有200毫升的尿液无法排出，并且从此淋漓不尽。

    神经太多太高级也不完全是好事，神经复杂的后果是，心理因素会干预排尿的过程，尤其在公共洗手间。1954年Williams和Degenhart发表文章指出，在1419个大学生中有14.4%曾经有过恐尿的经验。毫无疑问，他人在场自然会引起焦虑心理，毕竟这是人体最隐秘最敏感的器官之一。不过精神分析法的解释更有意思，精神分析师们直指人们的心理阴暗面，认为这是阴茎短小恐惧症的表现，是强迫症的一类。不管专家们如何理解，严重的恐尿症患者甚至在办公场所都充满焦虑，更不用说出远门了。唯一的好处是，在英国，人们可以把这个病症摆上台面，借以免除陪审团义务。

    所以正常的排尿活动，还是应该在神经指导下进行。括约肌城门洞开，逼尿肌大舒长气和尿液冲刷尿道的快感，实在是吉斯尼的高帽子所不能比拟的。尿液对尿道的刺激进一步加强了排尿中枢的活动，直至尿液排除干净。

    平时的畅快淋漓，到冬季时就遇到了麻烦，一泡500毫升的尿液会带走60千焦的热量，相当于半两白砂糖或一瓶柠檬健怡可乐带来的热量（以外界温度7℃计算）。人体的解决办法简单而张扬，哆嗦一下，打个冷战。肌肉不自主收缩，即刻为人体送上热量大餐，装模作样洗把手，就可以走出洗手间了。

    上面这些，就是有关这两条河流以及水库的所有事迹。输尿管虽然细小，却恪职尽守，成为人体内可以蠕动的最小管道之一。膀胱顶着“州都之官”的大乌纱，工作中却充满水分，这就是所谓的专业组织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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