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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是我写的,由《大学生》杂志2016年10月下刊登。]
做规矩
2015年4月13日,硕士生小秦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离系里的毕业审核不到两个月,她的科研论文终于被SCI期刊接收了。
而在此之前,我始终没给她好日子过。我不但为小秦没及时整理出论文的事情焦急,而且言语之间似乎有点推卸责任:“我们组别的研究生都能发出论文,为什么你就发不出?”
有一次我不经意地看到小秦桌上的A4纸上写着一句带有脏字的赌气的话,便特地把她叫过来训了一顿。
我对学生要求非常严,这是系里人所皆知的。有时候,我会听到周围同学们窃窃私语的议论。
我的研究生不经意间,也会嘟嘟囔囔:“别的课题组的学生很轻松也能毕业。”但我听到这句话,很生气,认为他们只是看到了“现在”(别人很轻松),而没有看到“将来”(有可能不毕业),只是看到了存在的现象,而没有追问这种现象合理不合理。
我怒了:“如果你们觉得别的课题组轻松,那么你们去别的课题组好了。”
小秦在我的严格督促下,在读研三时丢掉了她们班级有些人疲疲塌塌的作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地做实验、写论文。
毕业后,她到一家世界“500强”企业上班。有一天,她突然收到我给课题组组员群发的电子邮件——“小秦这一届有20%的科学学位硕士生没有拿到学位证,名单如下。看,我料事如神吧?还有人敢质疑我管得严吗?”
我不在意收到电子邮件学生的感受和接受程度,我在乎的就是想表达:“听我的,没错的!”
我就是这样一个“认死理”的人。一位获得国家奖学金的学生也领教了我的较真。
2016年5月初的一天,办公楼8楼大办公室,坐着几个伏案工作的学生。
一个穿着黑色上衣、背着大书包的硕士生在外出应聘之后,“风尘仆仆”地赶到大办公室旁边的小间:“马老师,我的硕士论文我们已经来回改了好几遍了,外审都已经通过了,你今天为什么还打电话喊我过来修改?”
我拿出一叠用红笔修改过的文稿:“绪论部分有些文献都搞错了。第4章还是写得太啰嗦,像是凑字数。你发表文章的列表字体和行间距都错了!”
“黑衣男”开始推托:“反正交过去没人看的,那么认真干吗?电脑很卡,这么大的一个文档,参考文献格式化很麻烦。反正我不准备修改了。”
“我不管。硕士论文有错误,就得修改,这并不花多少时间的。你只要按照我批改的去修改就行了。”
“可是我工作都还没有找到呢!我得找工作啊!”
“你从去年9月底就开始找工作,我都让你去的。你拿了几个offer,还说没找到?”
两个人“话赶话”几个回合后,气氛越发紧张。我接下去的话震惊8楼:“你不修改,我就不安排答辩。你不履行你作为学生的义务,我也不履行我作为导师的义务!”
“算你牛!”黑衣男的下眼皮抽搐了一下,一边悻悻离去,一边说“我改,我改……”
我明白,这件事情不久就会在系里的研究生圈子里传开,也许后果就是“新来的学生都不敢跟我了”,但我就是要摆出这副强硬的姿势,用上海话说,那叫“做规矩”。
我说话很直,不喜欢拐弯抹角。博士生小孟就“深受其害”。
小孟是从一所“小学校”考进复旦大学的。他后来告诉我,他当初选我做导师,就是因为看到我的简历上有几篇“重量级论文”,他也想发表这样的论文,以便找到好的工作。
然而,我始终没有给他“画大饼”或者“吃蜜糖”。当他写出论文初稿时,我说那玩意是“小弄弄”(上海话,意思就是像“小制作”一样),只能发表在影响因子3点几的分子催化A杂志。
过了好久,小孟告诉我,当时听到我直白的“判决”,他的热情一下子熄灭了。他说他情愿我对他说,论文能发表在更加“高档”的一个杂志,这样的话,他愿意补做新的实验。
小孟还说,他情愿我把论文先投到更加“高档”的杂志,试试运气,“说不定能中”。他说:“你不投,怎么知道能不能中?”
“我为70多家学术刊物审了近400篇稿子,我就知道能不能中!”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明白,有些老师就采用给学生“画大饼”、“吃蜜糖”的方式让学生为自己做事,但我就是要真诚地对待学生,哪怕一时不被理解、起不到好的效果!
师生关系,总体还是温馨的画面
以上这几个故事,反映了我作为一名研究生导师的鲜明个性:对于学生做学术要求严格,宁愿招不到学生,也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原则。
《解放日报》2016年7月9日刊登了一篇报道——《“我宁愿成为你们眼前的逆境”》,里面就有很多我对学生要求严格的例子。
解放日报报道链接:http://newspaper.jfdaily.com/jfrb/html/2016-07/09/node_13.htm
我很喜欢《解放日报》这篇报道的结尾:“这位大学教授最惬意的时光,终究还是在11时30分的光景,唤齐在办公室里忙着写报告的研究生,在熙攘的人流里走成一条直线,热热闹闹地奔赴北区食堂。又或者,在环境系的办公室里,他特地把门留一道缝,结实的身躯端正地坐在黑色折叠椅上,等待着门被自己的研究生推开。”
这说明,师生之间虽然有不一致的地方,甚至有时发生争执,但师生关系总体还是温馨的画面。博士生小张的经历就说明了这一点。
2015年暑假的一天,在上海一所重点大学读硕士的小张,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咨询能否跟我读博。几分钟后就收到回复:“你明天有空来面谈吗?”
第二天,小张给我讲了讲自己的科研和将来的打算。我接着给小张讲了我的管理风格和对学生的要求、历届研究生的学业进展和出路。我特别强调了课题组不理想的方面,比如实验室仪器设备并不丰富,学生反映很难在高档次刊物发表论文等等。我还带小张参观实验室,并让他和几个研究生面谈。
第三天,小张通过电子邮件表示,经过慎重考虑,坚决跟我读博。此后,小张每过一阵都会收到我抄送给他的、发给别的咨询考博学生的拒信。
我对学生们表示:每当有硕士生咨询考博,有的老师就会打马虎眼,让他们尽管来考,几个月后,考生到了考场才发现“十个里面取一个”。我不想“浪费别人的青春”,每年都是我先看好要谁,然后只是让一个学生来考,哪怕这个学生后来放弃了。这叫“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小张读硕士两年半毕业后,提前到我课题组开展科研。我花了几万元给小张买他做实验需要的仪器设备,而且自掏腰包给他发钱(因为科研经费中能发科研补助的钱不够了)。我说:“再穷也不能穷学生!”
小张在提前进校的四个多月内,做了很多实验,正式发表SCI论文一篇,还有一篇投稿,用旁观者的话说,“还没有进校就已经能毕业了”。
硕士生小崔的经历也说明了师生关系从磨人到和谐的发展历程。小崔刚进校时,外出做志愿者,后来她又偷偷地做了系里研究生秘书的助管。我认为那会影响科研,便硬生生地让她把这些工作辞掉了。小崔很伤心:她认为研究生的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她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为此,她还找系研工组长诉苦。
师生的紧张关系因为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一天早上,我接到小崔室友的电话,说小崔起床后摔了一跤,后脑勺着地,想请假一天,等会去校医院看看。我当机立断,提出马上送她去长海医院看看,如果(不事先通过校医院开转诊单)不能报销的话,我来出钱。我马上把车开到她们楼下,等她们下楼。平时从复旦大学开车到长海医院,只需要十五分钟,但那天早上,一路上堵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经过及时的检查和吊盐水,小崔没事,我让她多休息几天。
小崔这才理解了我的style:原来,马老师并非要榨取学生、利用学生,而是对学生有一种“强势的关心”。休整好以后,小崔做实验更加自觉了,研二结束时,她的论文就被SCI刊物接收了,没有毕不了业的后顾之忧,而她班级里大多数学生还在为“没文章”发愁呢。小崔不但在暑假里参加了外资企业的实习,而且开学后获得了高额奖学金,还有大块时间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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