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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冬天的冷,是那种浸透到骨髓里的寒意。它不暴烈,不张扬,细细密密地渗到你的每一个细胞间隙里,让血液像一条冰冷的河,流过身体的每一寸地表和深岩。这样的冷,冷得细腻,冷得缠绵,冷得冰清玉洁。此刻若有梅花绽放,便最适合中国古典诗词里所讲的“冷香传去远,静艳密还增”的意境了。
艾米披着一条苏格兰Johnstons的米色格子羊绒围巾,坐在电脑前审稿。研究工作做得不错,但论文写得实在是不好,逻辑有点混乱,文献回顾东拉西扯,而且对最关键的参数变化避而不谈,好像要把最重要的工作隐藏起来一样,读得人心里窝火。
艾米站起身来,泡了一杯祁门红茶,捧在掌心里一边暖手,一边活动身体。她走到窗口,举起玻璃茶杯,看着阳光透过茶水,形成美丽的光斑,脸上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自从审过Alan的材料之后,她的思绪总是会忍不住飘回到那些青涩的岁月。但是艾米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她不会让自己过多地沉迷于回忆之中。事实上,她也没有时间过多地沉迷。
这不,刚喝了一口茶,硕士生卢雪儿就急匆匆地敲门进来,说实验室里养的小鼠跑了出来。艾米的心“咯噔”一下,不会是这一段正在严密监控的实验中的小白鼠吧?目前小白鼠身上的肿瘤已经明显缩小,等数据采集完毕,马上就可以写论文了,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可就前功尽弃了!在确定是用来敲基因的小黑鼠之后,艾米稍微镇定了一下,赶紧和学生来到实验室里,几个人一通忙活,终于把跑掉的小黑鼠抓回了笼子。这些家伙如果跑出来咬断电线,或别的什么仪器,将可能造成极大的损失,幸好发现得及时,才未酿成大错。
又对其它设施检查了一遍,艾米回到办公室继续看论文。忽然电话铃响了,电话那头传来哽咽的声音:“艾米,小文院士刚刚离去了!”艾米的心脏猛缩了一下,脑子一片空白,好像昨天还是前天还看到小文院士在科学网上的博文,怎么会这样呢?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电话是艾米在科学网上的好友春艳打来的,春艳和小文院士交往密切,应该不会弄错。
艾米的眼睛模糊了。虽然她没有见过小文院士本人,但是也在科学网上看过他脚穿布鞋,身材清瘦的照片,知道他主持帮助过处于困境之中的海归博士孙爱武一家,知道他在科学网上写短小的博文,公开讨论中国科学界诸多不公平的现象。正如科学网博主应急安所说,小文院士很平等,具有很平等的精神。
平等是中国文化里最缺乏的精神,中国人所有关于成功的梦想都是大富大贵之后出人头地,高人一等。出身富贵的人想一直维持这种优越感,出身低微的人则梦想有一天可以用自己更大的富贵对那些曾经藐视过自己的人以牙还牙。可以说,很多人在乎的不是财富也不是权力,而是那种在获得财富和权力之后终于可以斜睨着看人的满足感。可是,已经身为院士的小文先生却那么平易近人,关心年轻人,关心穷孩子,和科学网上的年轻人称兄道弟地讨论问题,被小年轻们“大不敬”地称为“黄老邪”。事实上,平等精神对于科学研究尤其重要。这意味着科学家可以不迷信权威,不屈从威权,不会为了个处长的职位愤愤不平,而是真正去追求科学研究的突破与创新。钱学森问:为什么我们培养不出大师来?难道不是因为我们缺乏平等的科学精神,缺乏平等的人格尊严吗?在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我们这个有着几千年封建历史文明的国家未完成的现代性。
艾米很庆幸自己对于科学研究有这份清醒的认识,也很感谢在中国科学界还有李小文这样的院士。她打开窗户,看到向阳的地方有洁白的梅花绽放,冷香袭人,仿佛要照亮黑暗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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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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