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4年11月某日，就是西北农林科技大学保卫处戕害无辜流浪狗“学霸狗”君之后的某一天，我独自游荡在北京石景山区和海淀区交接的地方，想起了学霸狗君的事情，尽管无人提醒，总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五十多条狗的血，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那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网友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哀。我已经出离愤怒了。我将深味这非人间的浓黑的悲凉；以我的最大哀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献于逝者的灵前。

二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然而造化又常常为庸人设计，以时间的流驶，来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学霸狗被害已经一周有余，忘却的救主快要降临了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三

在五十余被害的狗狗之中，学霸狗因其曾出现在课堂上最为出名，也因为他是唯一一条被当众打死的更显闻名。
很不幸，在校期间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也可能是在我毕业以后他才开始从一个宠物狗转型成为流浪狗的吧，当然，更有可能是因为我并不喜欢上无聊的高数与英语，错过了与学霸见面的机会，现在想来，没能和这样一个公众狗在一起上课学习真是遗憾。
毕竟，他的死，轰轰烈烈，他的名，远播华夏。
四
我还记得狗狗被害前一日的早晨，在学校贴吧看见有人抱怨疑似“学霸狗”的狗狗半夜潜入女生宿舍吓人（有没有上床就不知道了），我当时还在想，或许这只是学霸特立独行的习惯吧，也没当回事，毕竟从小到大学霸们总是容易被原谅的一群。
直到次日，才看到贴吧有同学将学霸狗的遗照展示了出来。说保卫处居然使用暴力殴打学霸狗，并计划对校园内其他狗进行一轮清理。开始我还是不信的，毕竟“学霸”的特权在我脑海中根深蒂固。我也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微笑着的和蔼热爱学习的学霸狗君，仅仅因为夜间去了一趟宿舍就被戕害？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棍棒的伤痕。

尽管保卫处没有明确说他是“暴徒”，但是学霸遇害的还是打击到了我几十年根深蒂固的思想。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狗狗枉死是西农教育的失败，其恶行径映射的是中国高等教育的失败，其程度远甚于同时期天津某校学生持刀捅同校学生致一死一伤。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五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学霸狗君，那时是欣然前往的。自然，逛逛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谁也想不到，女生竟然会举报，谁更想不到，楼管大妈和保安大叔会合作围堵学霸狗。当然也没人想到，热爱学霸狗的我的学弟学妹们当场并没有人阻止残忍的拿着棍棒的保安大叔，棍棒之下，学霸狗终究没能战胜人类，于是死掉了。

始终热爱学习，给学弟学妹们带来无数欢乐的学霸狗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同样可爱友善的其他狗狗们也死掉了，毕竟被车拉走了，连尸骸为证都没了；据说还有一些狗狗被救助中心抓走准备集体人道主义处理，说白了，还是血腥的戕害与杀戮。当一群狗狗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当一群狗狗学习了高数英语以为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宿舍回忆和主人曾经的温馨的时候，当学霸狗学会了高数英语却依然躲不过棍棒的杀戮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西农学生的八十年爱狗的传统，网络联军维护世界和平的文治，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杀狗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六

时间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中国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

然而既然有了血痕了，当然不觉要扩大。至少，也当浸渍了亲族；师友，爱人的心，纵使时光流驶，洗成绯红，也会在微漠的悲哀中永存微笑的和蔼的旧影。陶潜说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倘能如此，这也就够了。

七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当局者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流言家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中国的狗狗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中国狗狗的办事，是始于我出生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夜闯宿舍，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中国狗狗的勇毅，虽遭阴谋秘计，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学霸狗君！
11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