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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手板儿”
最近我一直在考虑用我的家乡话,滦县话写点东西。小时候,人们都跟“昌滦乐”(昌黎,滦县,乐亭)这三个县的人叫老埮儿,老埮儿,就是老土的意思,长相土,说话也土。话说滦县是隶属于唐山管辖的一个县,但滦县话跟唐山话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准确地讲,滦县话比赵丽蓉小品为代表的唐山话还土。土到什么程度呢?我觉着滦县话在很多方面更接近老北京话 (北京话并不等同于普通话),你说有趣不有趣?到底土还是不土?
这个题目“大手板儿”,用我们滦县话讲就是大方,豁达的意思。举个例子,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大姐考上了首钢的工人,要知道当年工人可是老大哥,“双职工”的概念等同于现在的”高富帅“,况且当时首钢的工资很高,大姐刚上班,比我做老师的爸爸妈妈工资都高出一倍。爸爸经常跟我们夸,你大姐是”大手板儿“啊。当年,父亲爱吃一种叫”国光“的苹果,大姐一买就买一筐 (50斤)回来。我每天都从筐里掏几个出来吃,似乎总掏总有,永远也掏不完。有一次,大姐回家,我到离家二里多的车站去接,大姐给爸爸妈妈买了滨河村的熏兔儿和烧鸡。我说爸爸准得又欢喜了。大姐问,爸爸咋欢喜了?我说,爸爸说你大手板儿,孝顺。大姐听这话,欢喜地不得了。我四姐当年从初中考上中专,在医院实习后学了个绝活,就是给小孩打针不疼。这让爸爸妈妈很是神气了好多天,尤其听到邻居们说“真是真才实学啊”就更是掩不住的高兴。父亲有时喝点小酒儿,就说过,别人有权有势,我有闺女!四个闺女都出息了。尤其二姑爷陪着喝酒时会说话,“哪个姑爷还不挣一千块钱啊“!父亲就更欢喜了,那可是80年代。
“大手板儿“用北京话讲就是”有面儿“,是否大手板儿或者有面儿,其实无关贫穷还是富有。我记得我更小的时候,有一次,家里的电灯坏了,估计是哪里的电路烧了,父亲鼓捣好几天也没修好。一天晚上,父亲下班回家,带回来两位他们中学的同事,都是物理老师。一位是佟明晶老师,一位是张宇攀老师。佟老师老师和张老师都非常年轻,是父亲的忘年交。佟老师高高瘦瘦的,戴个眼镜,目光炯炯有神。父亲说过,佟老师是他们那个中学最聪明的人。张老师说话特幽默,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两位老师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把电灯修好了。修好了,马上就要走。父亲不让了,说啥也要挽留两位老师吃晚饭,两位老师说啥就要走。我记得他们这样推托了至少三个回合,尤其是看到妈妈的饺子已经包好了,就等下锅煮了,两位老师才答应留下来吃饭。母亲有点亏欠地说,就包了点饺子,没来得及卖肉,没有炒菜,你们喝酒就将就一下吧。佟老师说,王老师(母亲也姓王)您客气了,有饺子就够了,还炒啥菜呀!这时候,父亲已经把他珍藏的好酒倒进三个白色的小酒杯里,每个酒杯放上两根点燃的火柴,酒很快就暖了。回想起那个时候,我突然忆起了《陋室铭》那两句词: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教我们,做事要厚道,待人有诚恳,不要假客气。我记得我们有个邻居,我都听到过好几次,到中午了,边把客人往外送,边大声地客气,唯恐接比邻右听不到,说:“一个这(zhi)个,吃儿去就中咧,就多添双筷子的事儿!” 实际上,中午饭还没有任何准备。后来,他们家女儿长大了,有初中同学过来,快吃中午饭的时候,同学执意要走,她也学着她妈妈的语气和强调:“一个这(zhi)个,吃儿去就中咧,就多添双筷子的事儿!”我现在想起来,鸡皮疙瘩都掉一地。可后来再想,其实邻居也未必是假客气。有时候农民为了显示自己待人处事更像城里人,会在形式上学得很夸张,却失去了最重要的淳朴,其实并非他们的本意。
我第一次像大人一样“大手板儿”或者说“有面儿”是在我考上大学那一年。当时,还不知道是否能考上,通知书还没收到,但分数线已经过了本科分数线,和我一起过分数线的还有我高中一个宿舍的好友,王树宝。高考前,我们曾经约定,要是能考上大学,我们一定找个饭馆喝顿酒,一醉方休。后来,饭馆没找到,王树宝直接找到了我们家,还带来了半口袋他家地里新下来的花生,让我爸我妈尝尝鲜。父亲说,你这个同学真实在。父母对我们姐弟的教育理念一直都统一,唯独在哥哥和我长大了是否可以抽烟喝酒这两件事上有分歧。母亲坚决反对,认为抽烟喝酒,费钱不说,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父亲保持中立,所谓中立就是自己决定,因为抽烟喝酒在父亲看来是男人社交必不可少的,未必完全是坏事。既然由我自己决定,那一天,我和王树宝,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喝得酩酊大醉,难受地要死。酒醒以后虽然也没觉着长大多少,却第一次体会到了“大手板儿”的豁达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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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9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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