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节

在我的老家，按阴历逢五排十是田疃大集，大年二十五这次的大集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人山人海，还有五天就过年了，心里能不激动吗？年轻人成群结行地在拥挤的人群中使劲地挤着，好不容易挤出来了，一看周围没那么多人了，又挤回去，还有比热闹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大集上，年轻人聚集最热闹的地方是田疃大集边上一个大坑里，夏日里有水，冬天结成很厚冰，正好是是卖鞭炮的好场所。那时的鞭炮花样很少，就是二踢脚和挂鞭。二踢脚哪里的最响？当属大道上的。大道是离我们这里挺远的一个地方，专门制作生产二踢脚，他们的二踢脚都是用牛皮纸包的，黄药的，打地又高又响。卖鞭炮的都是精干的小伙子，嘴里叼着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把五六个二踢脚并排放在一个下面是铁座上面焊有六个圆环的架子上，只要香烟点着第一个二踢脚，爆炸升空，前一个爆炸时的火焰会自动点燃下一个相邻的二踢脚，就像连珠炮一样，震撼！而挂鞭最受我们小孩儿喜欢的是“八响一咕咚”。什么意思呢？就是在编鞭炮的时候，八个小鞭后面编上一个大的马雷子更响，所谓八响一咕咚，咕咚就是大的马雷子的爆炸声。那如果整挂都是大个马雷子呢？点着以后和像农村的“老可猪”叫唤，哽哽地。这种鞭只有大人才能放，小孩都要躲得远远地才安全。

二十五大集，除了买鞭炮，大人们还要购置年货，鸡鸭鱼肉，什么都要准备。有一年父亲竟然卖了个猪头。猪头是有讲究的，那一年姐姐考上了大学，买猪头是为了还愿。当然，猪头肉是很好吃的，我喜欢。

母亲通常都是在大年二十五这天炸油炸糕，炸油炸饼。油炸糕是一种黏米做的，里面是很甜的豆沙馅。我很爱吃豆沙馅，每次母亲都会用手攒成一个球给我，我会小心翼翼地吃半天。炸油炸饼是个技术活，尤其面要和的恰到好处，摊平放在面板上，面板上有油很光滑，然后用刀在面饼上平行地划上几下，正好能提起来，放到翻江冒滚的油锅里，翻腾几下就熟了。熟了以后先不吃，母亲通常会让我端着一个大碗，里面放上几个刚出锅的油炸糕上面再放一张油炸饼送给接比邻右尝尝。接比林右很快也会把他们家炸的油炸糕和油炸饼送给我家尝尝，都带着热气，非常温暖。母亲一次会炸很多炸糕和炸饼，窗前那口大缸都要装满了。过年前后那一个月，妈妈做饭经常是一个大锅，下面是酸菜粉条，上面一个大平屉，中间是大米饭，四周围着炸糕，炸饼。尤其炸饼，被热气一熏，柔软中透着劲道，格外地香。

二十五大集上，妈妈还会买回不少年画，通常都是一个大胖小子怀里抱着一条大红鲤鱼，年年有余嘛。在妈妈往墙上贴的时候，我负责在下面看是否贴得端正，指挥着妈妈左边再高一点，右边再高一点，我总是一幅很权威的样子。

过了大年二十五，就是大年二十六，是城里的大集。我们过年的新衣服都是从城里大集上买的，城里的大集上才能买到时兴的涤卡布料，甚至毛料的，还有三紧的，带拉索的夹克。那时候，牛仔裤已经有了，但爸爸不让穿，说不像新衣服，跟劳动布似的，上不了台面。

过了二十六，一晃就三十除夕了。年夜饭我的家乡都要准备八碟四海碗。八碟是指四个凉菜，四个热菜，鸡鱼肉肘是四海碗，最后是父亲的坛儿肉。十斤五花肉，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儿，放到一个一尺多高的坛子里，慢慢炖上半天，熟了以后，用勺子捞起一勺儿，有肥有瘦，往米饭里一和，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品味！那是灵魂的一勺儿。

除夕那天晚上要包饺子，一个肉丸儿的。也要包很多，不都煮了，除夕这天吃不完，还有留一些大年初一吃。饺子都一个个地摆在盖帘子上，下面都会嗰出几条整齐的盖帘子印儿。在我记忆中似乎只有带盖帘子印儿的才是除夕的饺子。

大年初一，我们是被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震醒的，人们喜欢放鞭炮，也是有讲究的，说是为了崩穷，其实人们已经不算穷了，过年很有过年的样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我爷爷的直系孙子十三个，孙女有八个。比我年长很多的堂兄们都结婚了，他们的孩子比我也小不了几岁，这又是一大帮人。总之，大年初一这天，爷爷会请周围四里八村最好的照相的来我们家给我们全家照一张大合影。大家都穿着新衣服，爷爷坐在正中间的太师椅上，父母那一辈站在后面，我们这帮孩子蹲在前面，照相的钻到照相机后面的一块红布后面，只听咔嚓一声，大家才如释重负。等照片洗出来后，一家一张，每个人都反复端详着自己的表现，后悔当时要是稍微那样一点就更好了。我对自己的表现总是很满意，我喜欢自己看起来很严肃的样子，显着深刻。照片上的时间定格在1985年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