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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坛儿肉
小时候过年,大年三十那顿年夜饭最期盼的就是父亲做的坛儿肉。
我们家有一个很老的坛子,瓷的,被母亲擦得油光可鉴,是母亲从姥姥家带过来的,平时主要用于装猪油,做菜用。那个年代,猪油是很金贵的。通常人家买肉,都是专挑肥的买,把瘦的剔除去,专门用于炼成猪油。猪油不同于植物油,比如豆油,花生油,更加香。不用说炒菜,炖菜,就是往大米饭里干和一勺猪油,吃起来都钢香。
虽说我们家这个瓷坛子是用来装油的,但平时总是只能装一底儿,母亲烙饼的时候,总是精打细算地用铁勺子取一点点,每次当铁器和瓷器相互作用,都喀吃喀吃地响,让人心里着急。要是我哪次烧火,听到只有铁器和液体相交而发出的柔和的声音,那肯定是爸爸妈妈作为老师又提了半级工资。
过年了,谁家还不吃顿肉啊。炖肉是父亲的拿手绝活儿,一年就露那么一次。炖肉用什么炖呢?当然要用这个坛子。我问父亲为什么不用铁锅?父亲说这个瓷坛子炖肉会又一种特殊的味道,格外地香,父亲给起了个名字叫坛儿肉。
快过年前几天,父亲有时会让我去镇上供销社前面的肉摊上去买五花肉。我有时候会问父亲,为什么要让我一个小孩儿去?一个镇的供销社其实是周围几个村儿的文化中心,是农村里各色能人各显神通的地方,荟萃了几乎所有农闲时的人才。民以食为天,卖猪肉的摊位更是这个文化中心的中心。所有大大小小的能人都围绕着这个猪肉摊,品头论足,以显示自己的见识与落实政策以后对生活改善的满足,俨然一个丰富多彩的江湖。
杀猪卖肉的叫王一刀儿,什么意思呢?两个意思,第一,他杀猪的时候,只用一刀就能准确地切断猪的动脉,顺利放血,猪肉不会有土腥味,好吃。第二,他卖肉,你如果要四两里脊肉,他一刀下去,不多不少正好四两。王一刀一脸横肉,虎背熊腰,很凶的样子,但对有头有脸的人还是很有眼力见,每次佟局长下班回家割点肉,王一刀都会很殷勤的样子。佟局长其实并不是什么局长,只是在县里工商局工作,但老百姓都愿意把家乡出去的能人的职位往上多说三级,自己心里也跟着自豪。每次,王一刀给佟局长称好肉,还要额外再补上一块儿肥肉,一起用很结实的马草绳系好,恭敬地挂到佟局长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的车把上,嘴上忙不停地说,回家耗油,耗油!佟局长总是很不好意思地推脱三次,然后笑纳。
除了佟局长这样的大人物,更多的是各个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改革开放后大家的日子逐渐好起来了,手里一旦有点活分钱,不隔三岔五地割点猪肉,心里的高兴劲儿怎么能压得住呢?赵贵就是这样的人。赵贵本来是木匠,手艺很好,农闲的时候,就自己在家做家具卖,小日子一天比一天殷实,他儿子过年都穿上皮夹克了,从城里买的,我们这些小朋友很是羡慕。赵贵来到猪肉摊儿离得很远,王一刀就看到了喊,赵会计 (赵贵以前兼村里的会计),今年又发财了吧!今儿个要背腿肉还是排骨啊?我就是挣个零花儿,零花儿,哪能跟你王一刀比啊,赵贵应和着。互相吹捧间,赵贵红光满面地离开了。
那么父亲为什么有时候不太愿意去这个猪肉摊儿而让我一个小孩去呢?其实,王一刀是父亲中学教过的学生。父亲曾经意味深长地跟我讲过,他教了一辈子书,总结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将来比如说考上中专,甚至大学的这样有出息的学生跟老师的关系反倒联系不多,相反,越是那些学习不好,哪儿也没考上,中学毕业就要么回家务农,要么做点小买卖的学生见到以后,反倒更加亲切。每次父亲去集上买东西,碰见个卖鱼的,可能都是他以前教过的学生,都会非常热情,老师长,老师短的,临了还会多给两条不要钱的小鱼儿。王一刀也是,上中学的时候,就属他最调皮捣蛋,学校里哪个老师也管不了他,唯独怕我父亲,被父亲治得服服帖帖的。毕业后,不但不记仇,对父亲却是更加地尊重。每次父亲买肉,他都跟对待佟局长一样多给那么一块肥肉耗油。次数一多,父亲总是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就安排我去买过年做坛儿肉的五花肉。
五花肉买回来以后,母亲切成不大不小的块儿,父亲把独门的调料早就准备好了,其实就是葱,姜,蒜,花椒,大料,酱油什么的。父亲的坛儿肉之所以好吃其实还是因为那个坛子。你想想上等的五花肉从中午就开始炖,小火儿咕嘟,一咕嘟就是小半天,那能不好吃吗?我清楚地记得我拿着筷子在坛子里挑自己最爱吃的瘦肉时,父亲坐在一边一脸地笑容,说,吃吧,吃吧,没嘎咕玩儿,没嘎咕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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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0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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