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爷儿

小老爷儿，也叫老爷子，具体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上点岁数的人有时会一副怕泄露军事机密的样子郑重地跟不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讲，老爷子原来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副团长，少校军衔。后来因为有文化，识文断字，还在村里的小学当过老师，再后来老师也不让当了，就直接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

小老爷儿每天推一个三轮车，其实只有中间一个轮子。车放下的时候，后面有两个木头腿支撑，再加前面中间的轮子，正好三个，非常稳定。车上是一个一米平方左右的木盘子，分成了很多格子，不同的格子里装有不同的糖。有大白兔奶糖，有芝麻酥糖，还有我最喜欢的胶皮糖。胶皮糖很甜，很有嚼劲，吃起来很带劲。除此以外，还有一种花生粘糖板儿，两个手指头那么宽，一个手指头那么长，放到嘴里，让人不忍心去嚼，就那么软软地含着，直到只上下花生渣的骨架，才快速地吃下去。小老爷儿除了卖糖以外，在他的三轮车上还有一个不小的口袋，里面装满了瓜子，也叫毛嗑儿，或嗑子儿，或更简称为子儿。子儿来自转子莲，学名向日葵。向日葵从小长起来，能长很高，最高的能有两个大人那么高。向日葵盘跟人的脸盘差不多大小，只不过是圆的。开始的葵花籽是乳白色的，慢慢成熟会变黑。变黑以后就可以吃了。向日葵个子很高，够不着怎么办，把向日葵的颈板弯就够着了，但也不能扳得太弯，一旦断了，就回不去了。大人发现少不了一顿打。如果不断，只是四周没了一些葵花籽，也可能是虫子吃的。小老爷儿卖的毛嗑儿，都是自家院子里种的向日葵，长成了以后，把葵花籽一个个取下来，然后晒干。晒干后放到一个大锅里炒，炒得时候要放上适当的盐，花椒面，味精什么的，就成了五香瓜子。我每次上小学的路上都要路过他家，随便买上5分钱的瓜子路上吃，等到了学校正好吃完。小老爷儿，有一个老伴儿，也很有文化的样子，我每次去都在烧火，见我来会给我满满一茶盅瓜子，鼓尖儿的，我每次都感激地笑一笑，因为我很清楚，小老爷儿正常卖给别的小朋友，5分钱也是一茶盅，平的。

后来，我上了中学，离家也很近，小老爷儿依然走街串巷买他的瓜子，糖和各种小百货。小老爷儿尤其喜欢到我们所在的中学门口去卖。我们中学没有围墙，有一个很大的操场，每个周一要升国旗。看着国旗冉冉升起，大家都行注目礼。小老爷儿也是，因为当过兵，腰板儿很直，一脸的肃穆。因为小老爷儿的严肃，我们学生对升国旗这件事格外地重视，隐约懂得了一种感觉-神圣感。

小老爷儿，会说英语。记得初一的时候，我们每天都要背 How are you? I am fine. And you? I am fine too。背得很熟，但从来没想过怎么用。除了考试还有什么用？我记得有一天，我去买瓜子，小老爷儿 突然跟我说，How are you? 很纯正的英语，磁带里的那种声音。我一下子就蒙了。这句英语根本就没进到我的耳朵里。小老爷儿接着又问了一句 How are you? 我才缓过劲儿来，赶紧把自己背得一股脑都说了出去 I am fine. And you? I am fine too。小老爷儿，哈哈大笑。我心想，笑什么呀，我没哪说错呀？！

再后来，我继续上学，离家越来越远，也就没有了小老爷儿的消息。有一次回老家，听说小老爷儿台湾其实是有亲戚的，还回大陆看望过小老爷儿两口子，都上电视了。也不知道从那以后，小老爷儿还卖不卖瓜子。

几十年，我仍然喜欢吃瓜子。老婆和女儿总是很吃惊我吃瓜子的速度之快。最开始是女儿发现了这个问题，爸爸，又没人跟你抢，干嘛吃那么快？我也是一个怔，有吗？我这就是正常的速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