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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腿
父亲有老寒腿,一阴天下雨就酸着疼。疼起来,整宿整宿睡不着觉。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让我给他踩腿。那时候小,没耐心。父亲就说那就踩八十下。我在父亲的腿上胡乱地走上走下,一丝不苟地数着,到了八十就赶紧下来,跑到外边玩儿去了。
父亲有个好朋友,叫佟德政,是父亲他们学校的校医,给父亲一个建议,就是要多锻炼身体。身体强壮了,百病都没了。这个佟德政很有意思,据说是祖传的中医世家,他家里有一部原版的《本草纲目》,从清朝那个年代传下来的,是镇宅之宝。当然他的高超医术也是从这本书上学来的。放假的一天,父亲带着我去他家串门。老佟小心翼翼地给我们看他的宝贝,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打开一层,又一层,最后是一部很厚的线装的老书。字都是竖着写的,要从右往左看,字非常漂亮,繁体字,我能认识的很少。老佟有个女儿,七八岁的样子,我开始以为是他的孙女。因为,老佟比我父亲的年纪还大,我在我们家排行老小,当时已经上初二了。而她的女儿却刚小学。后来,父亲告诉我佟老师出身不好,结婚很晚,四十多了才有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也惯得不成样子。因为我们去她家做客,她也不懂得打招呼,一直不做声。父亲试着跟她聊天,她竟然说父亲话咋这么多?其实,我能看出来,这个小孩并不是讨厌我们,只是觉着我们的话怎么这么多?可能,她们家平时都没什么话。后来,聊到父亲的寒腿,老佟说锻炼身体的同时,多做按摩还是有帮助。问我会不会按摩?我说不会,但我会踩腿!这个时候,老佟换上一副老中医的威严告诉我,按摩,踩腿不能乱来,要懂得穴位。并告诉我胳膊,腿上的几处重要的学位是跟关节炎相关的。我半信半疑地记下了。回家按着他说的给父亲掐腿,按腿。父亲说真的管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后来,上了大学。放寒暑假回家,都要给父亲踩腿,掐腿,按穴位来。掐着掐着,父亲说不用掐了,好多了。我说还没到八十呢?知道,父亲说,好多了,不疼了,你歇会儿吧。我说不累。突然间我问了一句父亲,为什么踩腿,掐腿要八十下?父亲一怔,说他是听老佟说的,话说一个数字你如果一直坚持,就会灵验。八十,意味着爸爸至少能活八十岁。这时,母亲听到了我们的唠嗑,说,儿子半年才会一趟家,他愿意掐就让他掐呗。父亲笑着说,好东西得省着用。
再过了两三年,父亲和校医老佟都退休了。一个寒假,老佟来我家串门。还专门提了半口袋那年地里新下来的花生。母亲炒了好几个菜,父亲拿出一壶酒,三个小酒杯。那是我第一次跟父亲在一个桌上喝酒。三个白色的小酒杯,倒满酒,划着两三根火柴架在酒杯上,蓝色的火焰一会就把醇香的白酒烧热了。老佟酒量不行,没几盅,话就开始多了。父亲一直自豪又不失威严的夸着我如何优秀,都在大学当班干部了,能说能写,是班上的一支笔,尤其毛笔字得过奖。老佟在边上眼里笑着,忙不迭地迎合着,那还用说,人家是大学生,出息着呢!等毕业了说不定多打要呢!家里不是有笔墨纸砚吗?我来研墨,让大学生送我一副字吧!于是,我悬腕挥毫,在一副宣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妙手回春”,并盖上我自己的红色印章。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后来,听父亲说,老佟真的把我给他写的字用个镜框裱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挂在他家正屋的墙上。老佟退休后在家开了个私人门诊,专治疑难杂症。还专门给父亲开过药方,治疗寒腿。
也不知道是老佟的药方起作用了,还是我们孩子每次都给父亲按至少八十次的执着,父亲的寒腿竟然慢慢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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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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