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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现代化30：全球管控

已有 4730 次阅读 2022-6-2 10:33 |系统分类:教学心得

学：学生，教：教师，李：李晓榕

教：您说切莫不顾一切地大力发展强人科技。但是，怎么制衡强人科技的发展？假设A类国家没有这类制衡政策，而B类国家有，那么毫无疑问，A类国家将会因为它的强人科技的发达而变得更加强大，从而战胜B类国家，最终使得所有国家都没有这类制衡政策。

李：资本主义的力量在于其奖赏机制，它能刺激促使人让钱生更多的钱。资本主义体制比非资本主义体制的经济实力更强，主要因为它更能调动人的积极性和主观能动性，特别是刺激经济和物质欲望，加上它强调的自由贸易和交换。与此类似，强人科技发达之处的科技恐怕会比其他地方更强大，而其道德水平则未必。而且，资本主义化的现代世界是一个以力量、特别是经济力量为主导的世界。如果相斗，资本主义国家往往会战胜非资本主义国家，强人科技发达之处往往会战胜其他地方。所以，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当你遇到一个比你身体强壮而道德低下之人侵犯你时，你不该直接跟他打斗抗衡，而是最好找更强大的说理之处，比如法庭等仲裁部门，才能摆平。

另一方面，但与你说的这类问题本质相关，微生物学和生态学家哈丁1968年在《科学》杂志上的著名文章“公地悲剧”（Garrett Hardin, The Tragedy of the Commons），讨论了一系列他称为“无科技之解的问题”，包括人口爆炸、环境污染等有限地球的公共资源问题。以牧民的“公地”——牧场为例。为简单起见，假设在单位时间内每位牧民在公地上放牧获益都是g，公地相应的损失是c。所以，按个人私利，每一牧民都会在公地上放牧。设牧区共有N名牧民，则共造成cN的损失。这样，公地迟早会被破坏殆尽（除非公地是无限大的，这是传统经济学不现实的假设）。即便把放牧所造成的损失平均分摊给所有牧民，那么对一位牧民来说，当N很大时，其获益g总是远大于其损失c/N，所以他还是会在公地上放牧，公地仍会被破坏殆尽。这些滥用公物的问题，植根于人们为谋私利而损害公共利益，单靠科技根本无解。

教：的确如此，靠科技恐怕真的无解。那么用非科技手段就能够解决吗？

李：要解决，唯一可行的办法恐怕只有强制性的公共约束。200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被授予埃莉诺·奥斯特罗姆（Elinor Ostrom），以表彰她对瑞士高山放牧、中亚牧场、菲律宾和尼迫尔灌溉系统等“公地问题”几十年卓有成效的研究。她发现，“公地”未必都会成为悲剧，好的甚至可以优于私营或国家调控，避免悲剧发生的主要因素包括：大家一起积极参与制订并贯彻使用规则，划清有权使用和无权使用的界线，确定对违反行为的惩处。对于地球资源、人类命运共同体来说，国家就像牧民。如果每一国都只顾自身利益，那么这种“公地悲剧”不可避免。在现有条件下，全球世务的处理只有靠世界公约和国家仲裁才行。

为了上述多种目的，都应该建立具有法律效应的世界公约和国际仲裁机构，来管控各种有争议的科技在各国的发展。可以先针对各类技术分别建立相应的世界公约和仲裁机构，包括高风险生物技术（比如人类克隆、人类受精卵的基因编辑、人类基因库的改良、人与非人基因的混合，等），危险人工智能技术（比如自主杀人武器、超级智能等），大规模杀伤武器（比如核武器、生化武器等），严重损害环境、生态的技术，过度消耗资源的技术，等等。目前在这些方面，恐怕只有国际原子能机构可以算是朝此方向的一个努力成果。缺乏全球管控，不仅一些国家会不加限制地发展这些科技，而且一些科研人员也会跳槽到不加限制的国家去做科研。

学：这样的公约和国际仲裁真的有用吗？比如不是有国家不顾联合国的反对而发展核武器吗？

李：我同意，现有的世界公约和国际仲裁的实际约束力都不够强大，应该加强，但不可否认它们至少聊胜于无。禁止核武器的研制和扩散就是一例。法律明确禁止抢劫、强奸、杀人，但仍然难免有抢劫犯、强奸犯、杀人犯。难道我们能因此认为这些法律不起作用而予以取消么？再以战争罪为例。《日内瓦公约》虽然不能完全杜绝战争罪行，但它至少减少减轻了战争罪行。上述世界公约和国际仲裁机构的裁决，即便最后没有被严格执行，也比没有公约或裁决要好。这些公约和仲裁代表的是全人类的利益，没有它们，各国就都会以自身利益挂帅。其实，人类已经有大量全球合作的管控，比如刑事罪犯的引渡，人体器官买卖的禁止，珍稀动物的保护，等等。

还有一个更难实现但是治本的办法：要是有一个处理世界事务的世务政廷（简称“世廷”），它有足够的权威和实力能够公平地奖惩全球任何国家的善恶之行，就能更好地克服现在根本无法解决的大多数问题。比如国家之间弱肉强食的问题，上面所说的强人科技片面发展的问题，包括全球气候变暖、生态崩溃等问题，以及国家之间或者民族之间的战争，等等。超出国界的问题，涉及国与国之间的问题，甚至有赖于全球性解决的问题与时俱增，且不断恶化。随着科技的威力日渐强大，这个需求也日益急迫。全球的问题，由于各国的利益不同（比如，俄罗斯才不在乎全球变暖，变暖对它更有好处），离开了全球的权威，是根本无解的。在一个有足够强大中央政府的国家，不会有真正的内战。正因为没有相应的国际权威，才会爆发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迄今的国际政治才是强权政治，恃强凌弱，比如强国才会威胁要首先使用大规模杀伤武器、使用人工智能自主杀人武器。

的确，没有世廷这样强有力权威支持的世界公约和国际仲裁往往都太脆弱，比如都会被超级大国打破。当然，世廷要真正成立并行之有效，恐怕先要消除任何超级大国的存在。因此，全世界人民和世界各国都应该联合起来，坚决反对并削弱每一个超级大国，无论它是哪国。更进一步，恐怕还要建立独立于任何国家的世界货币、世界法庭乃至世界军队。

需要全球共同应对的问题越多越大，世廷就越有必要；在有限地球资源下，各国的利益日益冲突，国家之间的矛盾日益增大，世廷也就日益必要。毫无疑问，全球问题与时俱增，日渐严重：生态崩溃，环境威胁，科技风险，等等。正因如此，全球正在变成“地球村”，村民全都一损俱损的“村务”日渐增多。在此情况下，为什么还仅限于各家各户各自为政，而不成立“村公所”“村政府”来协调村务？长远来看，这必将成为世界大势。抗拒这一大势的主要是各国的民族主义，而“民族主义并不是人类心理自然而永恒的一部分，也并非根植于人类生物学。”（赫拉利《今日简史》）的确，在人类百万年的历史上，大都属于狩猎采摘时期，人们都只与一小群人密切联系。现代国家最多只有几百年历史，传统国家也只有小几千年的历史。不会在人类的基因和生物学上烙上多么深的烙印。可见，与世界主义相对的民族主义不可能是人类心理中生物自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