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实女中校长考

张永刚

前些天读到纪念赵元任（1892-11-3—1982-2-24）的文章，感慨老先生已作古四十年有余了。赵先生江苏武进（常州）人，1910年庚款留美，是和周仁、胡适、胡明复、竺可桢等同一批的。那一批共70人，到康奈尔的就有15人，包括赵元任和周仁、胡适、胡明复等。赵先生才气横溢，由他作曲刘半农作词的《教我如何不想她》虽说是靡靡之音但仍传唱至今。赵在清华和中研院史语所等任过职,也在康奈尔耶鲁哈佛等教过书，后长期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当教授直至退休。文章中赵元任的逸事自不必说，但提到他的夫人杨步伟（1889-11-25—1981-3）曾任崇实女中校长，不禁一愣，这事咋没听说过呀？是真的吗？得考证一下！

网上百度了一下文章不少，大都说杨步伟二十岁时曾任崇实女中校长，也有说是崇实女校校长，故事颇多描述基本一致。崇实这两字挺好，用作校名校训的应该不止一处，但崇实女中当是指始于1884年的镇江崇实女子中学。这是个教会学校（与庚款无关），在镇江的宝盖山（风车山）上。学校1952年改为镇江市第二中学，2004年起还挂上了茅以升中学的牌子，2013年又恢复成女中仍以崇实为名，但显然已不是从前的了。崇实女中前后十几任校长都为女性（除一位徐玉和牧师外），挺有传统。崇实女中的第一任校长是美国人诺冰心（Mary C. Robinson），后又有谷恩典（Grace Crooks）、康凤楼（Flora Carncrcss）和海凤楼（Flora Hyde）等, 当时应该是美国教会任命的；再后来就陆续有中国人当校长，第五任校长王素意是第一人。王素意是第一位获得美国博士“金钥匙奖”的中国女性，也曾是崇实女中的学生。教会学校大都有毕业生学成后要为学校服务几年的传统，诺奖得主赛珍珠（Pearl S. Buck）也曾是该校的学生，毕业后回美国上完大学又回该校当过教师。其后盖梅月（Mary G. Kesler）是第六任校长，留美归来的蒋安乐是第七任校长，也是该校毕业生，其丈夫周家澍曾任国立中央大学（南大）数学系主任。第八任校长朱韵珩是教会抚养大的孤儿，也是毕业留美后回来当的校长，后来嫁给了当时的江苏卫戍司令卫立煌。镇江是民国时期江苏（江宁府/苏州府）省的省会（就像现在石家庄（常山）是省会一样），司令部就在宝盖山下，还在山上驻了军。大兵们搅动了女校的清静，校长当然要下山找司令交涉，由此生出一段佳话。卫立煌1927年底在上海的大华饭店（后改建为美琪大戏院Majestic Theatre并延续至今）迎娶了他的第三位夫人，他的领导廿几天前也在此与其最后一位夫人举行了世俗婚礼；二位夫人都有教会背景，遂成闺密。后来的崇实女中校长还有钟美琏、姚菁粹等，也都是老校友。崇实女中的最后一位校长是该校的毕业生洪达瑛先生，安徽含山人，她也是后来的镇江二中第一位校长，直至文革，当年曾上过她的英语课。2019毕业四十五年师生聚会时曾回学校看过，拍的几张照片贴在后面。最后是五十周年校庆时一些大佬的题词，可供欣赏，字如其人乎？

那么杨步伟曾任崇实女中校长咋回事呢？网上搜不出。后来查到一本杨步伟的《一个女人的自传》，写得十分详细，其中有一节专门讲到她当校长的事，应该比较靠谱。杨原籍安徽（安庆府/徽州府）石棣（今石台县，位于安庆祁门黄山池州之间），生于南京，原名兰仙，学名韵卿，步伟是她的闺密林贯虹（林则徐的曾孙辈）给起的，林后来死于猩红热之类的传染病，为纪念她此后就叫步伟了。杨家是大家无疑，杨步伟排行老九出生后就过继给二房，故事颇多但实难称闺秀，这在其自传中写得非常生动。据她自己说十二岁时才第一次知道缝衣针上有鼻可以穿线，当校长前并不知饭菜是咋烧出来的，但后来却写了《中华食谱》，译成多种文字后风靡西方，颇有传奇色彩。杨二十岁时被北伐军的安徽督军兼第一、第四军军长柏文蔚（安徽寿州人）任命为南京崇实学校的校长，此崇实非彼崇实也。南京崇实学校应该算是辛亥革命后北伐军的女军校吧？或相当于女生教导大队？当时北伐军在南京这边有五百多女兵，一时无战事，督军柏文蔚认为应该让她们学点技能，就在南京后成桥张罗办学，算是与安徽江苏两省教育部门合办的，起名崇实学校，任命杨当校长。李鸿章女婿张佩纶（张爱玲的祖父）在那里有一大片房子二百来间，学校用了八十间，其余作柏文蔚的督军府、兵营和住宅等。女兵们水平参差不齐还有不识字的，杨认为不光要教其学技能，更要学文化，早早实践了一番其教育理念。学生都是女生，年纪应该上中学，所以说是“崇实女中”也有些道理。南京崇实学校仅存在了约一年，到“二次革命”时见势不妙就解散了，柏文蔚亡命日本，杨步伟也去日本留学学医了。

结论：杨步伟二十岁时当过一年北伐军南京崇实学校的校长。

学校正门。校名为镇江人陆锡庚（曾任镇江商会会长，后任全国工商联常委等）所提。

当年山上缺水，有教友1908年捐了部荷兰风车用于汲水，架在山顶上的风车远处即可见，自此宝盖山也称风车山。现在这个当然只是模型。

这是学校的老行政楼，赛珍珠曾住过，还是原来样子。门前水池中说是崇实女中的标识。

当年高中两个班的教室在这个楼的三楼，一楼是校办工厂在那里学过修马达,一班的教室现在是茶馆了。

蔡元培和杨杏佛当年是中央研究院的院长和总干事，江树峰是江泽慧老师的七叔。

五十周年校庆时各界的祝贺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