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炮儿》这电影直到现在也还没看。似乎早就不惦记到电影院买票看电影了。似乎现在也没有任何一部电影值得让我花钱买票去看。这主要是历史原因所决定的。小的时候，在京工大院大操场上看电影，不用花钱买票。上初中及以上学校时，是学校组织看电影。到工厂后，是厂里工会买票再发给大家。上大学时基本没看过电影。后来再到学校工作，也只是在学校操场上看过两眼，或者学校发票到五道口电影院（那会儿叫工人俱乐部）看。只有一次是自己花钱买的票，是学校里卖票，不是到电影院去买的票。那是一部叫《真实的谎言》的美国电影。

老炮儿这个词，严格说来，是上中专时第一次听到的。那还是在文革期间。在同学们嘴里，所谓老炮儿者，基本就是跟老流氓一个意思。至于流氓是什么概念，在此之前一直是懵懵懂懂的，最直接的说法就是找茬打架。姜昆相声里有“刀子板儿带？口里口外？”，那意思，如果约架，咱们是用刀子还是用板儿带，是在胡同口里头打，还是在胡同口外面打？板儿带者，一种较宽的腰带，过去是掼跤（即摔跤）练习者用来保护腰部的一种护具。

姜昆嘴里的流氓，一般也都是比他年龄更大一些的人们，也比我年纪要大。像王朔、冯小刚，都是比我们年龄小的。冯小刚演绎的老炮儿，到底是个什么年龄段，我不清楚，估计不会是文革前的那种流氓。而且，冯小刚、王朔一干人等，都不是从胡同里长大的，都是大院里的孩子，他们在青春时期未必真的见过和了解过当时的老炮儿。

其实，老炮儿这个词未必是因为他们在炮局呆过，我原来的印象，应该写作老泡儿，可能更切实一些。老在一个地方泡着，有了一定的影响，但未必有什么势力。主要讲究个名头，而且都有一些挺唬人的外号。比如南城三虎，菜市口小六之类。这都是我杜撰出来的，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当时的那些老泡儿们都有什么样的外号。

来北京六十多年，严格说来，并没在北京城里住过几年。所谓北京城，即原来的城区，东城、西城、崇文、宣武这四个区。所以城里的胡同到底是什么样子，倒是见过，可是胡同里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却真是没见过。我在海淀镇住过四年。应该说，那里的胡同有点像城里的胡同，但肯定跟城里的也有区别。海淀镇那儿也有流氓，也应该有老泡儿。但是他们都是深潜不露的，平时根本见不着这样的人。有时候看到大街上有年轻小伙了，留着大背头，穿着花衬衫，下穿细管裤，脚蹬尖头的皮鞋，那鞋头特别的尖，有人用快板形容，说能把钢板戳俩大窟窿。这样装束的会被小孩子当成流氓，或许在孩子们的眼里，这就是老泡儿了。

这样的人，基本都是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的，或者没有找到工作的。如果有工作的，就到工厂或者商店里当学徒去了，没有时间出来晃荡。他们没有生活来源，靠着自己的胳膊根儿比较粗，就专吃“拂爷”，就是靠小偷偷来钱财后，给他们上供。于是他们就开始瓜分势力范围。别处的小偷到这个地界儿来偷东西，如果被老泡儿们发现，是一定要上供的，如果不服，必然格打勿论。流氓之间的打架，多是因为势力范围的纠纷。所以一般老实人家的家长，绝对让自己的孩子躲着流氓们远点，越远越好。

老泡儿有时也跟顽主同义。顽者，玩也。因为北京经常把玩字儿化韵，所以王朔不写成“玩主”，怕让人念成“玩儿主”，故意写成“顽主”。从字面上看，这个意义是没有的。正经的就是玩主。玩主，主要是指会玩一些较为高档次的东西，比如滑冰、游泳、摄影之类。正是因为他们没有正经工作，所以有时间琢磨这些玩的东西。有时候，看到公园里，一位少妇带着孩子在划船，我们有同学看到这位少妇划船的姿势，就说，这位一定就是个玩主，而且是老玩主。玩主是不分性别的。

至于老泡儿们对警察都是一个心态，而且是统一战线，有事绝不找警察，他们管警察叫雷子，意思是一碰上就炸。因为警察是他们共同的克星，所以圈内的规矩是有事都自己解决，哪怕被对方拿刀子捅了，也自己忍了，绝不能找警察。警察一查，就提拉出一串，什么事都得撂了，那他们就基本没活路了。这其实算不上义气，不过是江湖上的共同规矩。

文革后，其实这老一套玩主们和老泡儿们的规矩就都没了。自打老兵（老红卫兵）和小流氓们经常发生冲突之后，所有的老规矩都不复存在了。小混蛋之死就说明了这样的情况。当时我们都听说了这件事，知道小混蛋是跟老兵结了梁子，老兵恨透了他，所以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小混蛋自己也是心狠手黑，没有人命也肯定伤过不少人。那时最厉害的武器就是三棱刮刀，捅人快，伤口还不易愈合。这东西在一般机械工厂中都能弄到。老兵们的国防绿军帽，还有羊剪绒皮帽，都是胡同里小流氓争抢的物件。为此，这样的抢案引发过不少伤害事件和斗殴事件。

到了大多数知青上山下乡之后，老兵们走了，流氓们也走了，老兵们主要是当兵去了，流氓们只能下乡，北京城里顿时清静了许多。再后来，似乎再也没有形成过那种有固定模式的老泡儿和玩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