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回家，看望母亲。母亲已经九十多岁了，身体尚好。所谓尚好，就是有不少地方不是太好，只是没有太不好而已。前些年，母亲外出买了一桶油，在回来的路上，不惧摔了一下，结果右手腕骨骨折。虽然不影响行走，但自那以后，母亲就不太外出了。而老年人一旦不太爱活动，就会有更多的麻烦。

母亲摔伤痊愈后，开始还是要自己做事，如择菜、洗菜。弟弟们看到，一定要制止。晚上洗脸洗脚，也不让母亲自己倒水。而母亲认为这些事自己都能做，不愿意他们拦阻。我一个人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候，这些事，如果她坚持要做，我就不太管，但在一边看着，别出什么意外。老年人最怕别人看他们没有用了。这是他们心里最不愉快的事。

又过了几年，母亲身体还是每下愈况。这是任什么也拦不住的。今年回去，弟弟说，母亲前些日子有点小中风，脸部肌肉松弛，而不断有口水流出嘴角。弟弟考虑到母亲年龄太大，去医院更会增添病痛，就买了点牛黄清心丸让母亲用。居然过不多久，母亲渐渐康复，基本恢复了正常。

这次看到母亲，母亲就是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不看电视的时候就坐在沙发上打盹。过去母亲睡眠很有规律，定时睡，定时起。现在睡得晚，起得更晚，而且弟弟叫她好多次，也不愿意起床。

母亲记忆力严重衰退，仿佛还记得我，但是对于我的女儿，她就有点不太认识了，名字也想不起来了。看到这样的情形，虽然心里知道这一切都不可挽回，但内心还是很悲哀。

在老家的时候，从我记事起，我就跟祖母在一起生活，母亲在外婆那边，照看比我小一岁多的弟弟。但母亲也要上班，所以在老家时，看到母亲的时候并不多。到北京后，父亲母亲都上班，家里还是祖母跟我和弟弟。虽然我们先后相继上了幼儿园和小学，但祖母照顾我们的一日三餐。那时母亲除了上班，下班后还要开会，经常晚上九点以后才回家。

刚到北京不久，有两件事让我现在还记忆如昨。一次是在上幼儿园的时候，身体可能不太舒服。晚饭后，母亲抱我上床，在我的背上轻轻拍着。当时的感觉非常舒服，而且感受到在母亲的拍抚下，我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那时我会经常头晕，不光是坐车，就是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甚至走着走着路，就会头晕，就是天旋地转的那种晕炫。我会根本站不住，倒在地上。有一次，跟着父母家人外出，走着走着，我又犯晕了，母亲背着我，继续走着后面的路。

祖母去世后，母亲的工作依然如此。所以，在那段时间，我们的午饭和晚饭都在父亲单位的食堂里解决。父亲此时已调到外地。母亲也顾不上我们。因为从小就这样已经习惯了，所以我们也从来没有抱怨过母亲。

因为父亲不在家，母亲对我们管得还是很严的。或许母亲太忙太累，很少能看到母亲的笑脸。但是母亲毕竟是母亲。孩子对母亲的依赖总是少不了的。只要母亲一回家，我的心里就顿时觉得很踏实。虽然母亲和我们很少有什么亲昵的动作，除了小时候，母亲对我们连拥抱也没有过了。

读初中后，母亲依然忙，但我觉得和母亲的关系似乎近了一些。具体有什么表现，我也说不出来。只是心里有话想对母亲说，也感觉到母亲对我多少有点偏爱。至少为什么，我不知道。可能因为父亲过于严厉，所以对母亲的依赖就更加强烈。

初中毕业后，我上了中专，母亲随着父亲，带上弟弟们都去了父亲工作的城市。父亲也想让我跟着去，但我就是坚决不同意。母亲没说话，但我后来想来，母亲肯定也是愿意我跟他们一起走的。我当时并没体谅母亲的心情，只是一味从自己的感受出发，所以坚决不走。母亲什么也没说，她宽容着我这个儿子的任性。

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北京，疯狂而无知地成长着。开始几个月，根本没有想家的概念。寒假回去了一次，等再回来后，大约一两个月的光景吧，忽然就有了想家的感觉。那个感觉非常让人难受，其实想家，主要想的是母亲。想和母亲在一起，想天天看到母亲。可是除了自己忍受煎熬之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不可避免的，随着我的长大，在依赖方面肯定跟母亲越离越远。只是回去地望父母的时候，母亲总要准备出我最喜欢的饭食。不知什么时候，母亲知道我喜欢吃猪肘子，所以每次回去都要炖肘子。我总给他们带回当地那时所很难买到的鸡、鱼之类的东西。

成家后，很快就有了孩子，母亲一心要过来看看。来了就留了下来，帮助照顾妻子坐月子。那时北京买肉要肉票，但两角钱以下的肉不用肉票，母亲每次都买两角钱的肉，多跑几次，用盐腌上，只是为了防腐，然后好让我们多吃上一点肉。

后来，母亲让我们把孩子送到她那儿，帮我们带，好让我能集中精力读书、工作。那时，我正在上大学，这也实属无奈之举。母亲对孩子很好，也坚持不要我们给抚养费。那时确实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我一直想把母亲接到北京，我要为母亲好好尽尽孝。但母亲一直不肯来，说那儿才是她的家，她不想离开自己的家。我们劝说过多次，都没有用。看到母亲现在的样子，我还是想接母亲过来，可是母亲还是说她哪儿都不去。我心里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母亲现在耳聋，要在她耳边大喊她才能听得见。看电视她也只能看字幕，没有字幕的时候，她在看什么，我们也就不知道了。

真希望在最短的时间，把母亲接过来，好好照顾她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