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开始读郑也夫的《吾国教育病理》一书。在第一章里，他专门讨论了“素质教育”一词中关于“素质”的语义分析。这个路子是对的，要思考或者研究什么问题，先要从概念入手，搞清概念的内涵，也才有继续思考与讨论的可能。

在对“素质”的语义分析中，作者从不同的角度来考察“素质”的语义，他得出的结论是，“素质教育”这个概念是个伪命题，因为在作者看来，素质的含义中，天分或者天赋占有主要的成分。所以提出所谓“素质教育”，无异于说要进行天分教育或者天赋教育。可是天分或者天赋是可以教育、训练和培养的吗？显然不能。他举例说，姚明如果小时候总吃不饱饭，他就不可能长得那么高。可是我辈之人吃得再饱，也长不成姚明那样的大高个儿。

作者认为，提出“素质教育”这一命题，当然是针对应试教育而言的。而应试教育的存在，是因为存在剧烈的竞争。过去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如此剧烈的竞争，使得学校、家长、社会都不得不考虑增强自家学生或者孩子的竞争能力的问题，而增强这样的竞争能力，应试教育无疑是当前最有效的方法。所以，在作者看来，要想解决这个问题，提出所谓素质教育来取代应试教育，但这种做法其实解决不了这个问题，因为它根本就没有针对竞争激烈这个事实，所以提倡了那么多年的素质教育，在应试教育面前基本还是要败下阵来。

当然，政府有关方面也想了一些措施来缓解竞争激烈的问题，其中之一便是扩招。但扩招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只是把问题的解决拖延了一些时间。而且还把有些问题的复杂性与严重性加剧了。如大学生的就业问题。在不少地方，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们不易找到自己向往的工作，而他们那些只读了高中的同学却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且收入不菲。这就为新的所谓“读书无用”论打下了根基。

作者认为，要缓解这种竞争激烈的问题，主要是减少过独木桥的人数。扩招这一招法实在愚蠢。扩招看起来是拓宽了独木桥的宽度，不至于让桥上显得那么拥挤。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过去能上大学的都被看成是菁英，现在超过50%的孩子都能上大学了，菁英的光环就肯定会褪色了。于是家长和学校就要求孩子们一定要进985、211这一类的学校，以表示其依然还是菁英的特点。这实际上又回到了走独木桥的状态。是在看上去拓宽了的独木桥上又架起了一座更狭窄的新的独木桥。为什么要走独木桥，城里的家长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占据社会上的有利地形，能让自己的孩子过上较好的生活。农村的家长们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改变自身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定位，能够逆袭走上社会上的中高层。回想起前不久，央视所报道的考研基地，其实，每个考研基地里哪个不是这种已经身处不利地位的孩子们怀着改变未来命运的希望？在当今的社会里，存在很多不公平的现象。而这种不公平阻碍了很多希望改变自身命运的农家子弟的道路。那么在目前，唯一能解救自己的途径就是考研。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不妥、有什么不应该吗？

作者在这本书随后的章节里，提出，如果要缓解竞争激烈的问题，就要减少走独木桥的人数，即所谓分流。就是让孩子们在高中之前就确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与职业生涯，并不一定都要去走高学历的路数。作者借助德国的经验，认为这样做是有必要的。当然，在中国，这种分流的观念有着将人划分为等级与由此产生的歧视的危险。所以，要让中国做到与德国已经做到的一样的事情，恐怕还要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中国，这种剧烈的竞争导致的应试教育，已经让我们的教育严重异化了。只要被列入考试范围内的科目，人们的重视就一定会让它走了样、变了形。如果有些科目没有被列入考试范围，那么人们一定就会把它撂在一边，再也不会搭理它。作者说，如果考试科目里加上了游泳，那么就一定没有人再去跑步。如果考试科目里加上了短跑，那么就一定没有人再去长跑。也许作者这种说法有点极端，但现实中也确实有这样的可能。一件好的东西，如果把它纳入应该教育的范围，就一定会让它成为让人难以接受的东西。有些科目，有不少学生是喜欢的，是愿意去学的。但是一旦它被纳入应试教育的强制范围，就立刻会让很多学生对它丧失兴趣，甚至开始厌恶或者憎恶它。我们的应试教育就是有这样的本事。那种天天反复在做的片子、题海，比简单的机械动作还要让人难以忍受。谁不会想离它越远越好呢？

不过，在对素质的语义分析上，我倒有点不同意见。素质概念中也许有天分或者天赋的含义，但也有非天分和非天赋的内容。如人们的勇敢精神、认真态度、责任感、坚定的意志等，也都应该属于素质的范畴。而这些东西，并不都是与生俱来的，它们是有可能通过训练、教育和培养而得到了。一个初上战场的士兵，在听到第一声枪响的时候，多半是会紧张甚至害怕的。如果他就此逃跑，他就是一个可耻的逃兵，他的人生永远会有这样的阴影。但是他如果坚持了下来，在久经沙场之后，他就很可能成为一名勇敢的战士。这样的素质难道不能被培养出来吗？所以，把素质教育中的天分部分过分夸大，恐怕也不一定就是符合事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