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上边不知突然发了什么邪,要抓516反革命集团分子,同时还要反极“左”思潮。我记得,这是文革中唯一的一次以反极“左”思潮的名义开展的运动。连林彪出事后,都不说反林彪的极“左”,非得说他是极右不可。
516,这个数字我们很熟悉,最初的含义是指中共中央1966年的“五一六”通知,是五月十六日发的。那个通知,主要是解散彭真等为首的中央五人小组,还提出要解决彭罗陆杨问题。1967年,北京有人以“516”兵团的名义,写出大字报,直指周总理,说他是中国最大的保皇派。这张大字报激起了人民群众的极大愤怒。在文革中,你骂谁都行,连刘少奇也不能幸免,但是周总理是碰不得的,因为在人民群众心中,谁也比不了总理那么得人心。
后来一查,说这个署名“516”兵团的大字报是北京钢铁学院一个叫“616”兵团里的名叫张建旗的学生写的,据说张同学很快就被抓起来了,好象还被公开批斗过。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1970年这次折腾,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碰着上面的哪根筋了,非要走这么一个程序。现在看来,肯定不是冲着反周总理的人去的。我现在琢磨的结果,是在九大闭幕之后,当时各地各单位都成立革命委员会了,但是很多地方并不太平,还有人在继续折腾。由于派性的关系,有些人对进入革委会的人表示不满,因此用各种方式表示反对。上面觉得这样不行,得整治一下。以什么名义呢,就以反极“左”的名义吧。革命委员会都成立了,到处都是无产阶级革命派掌权了,你们下边还要折腾,显然是对新生的红色政权不满。这就是极“左”。估计是根据这么个名头,就又开始折腾起来了。
我们厂当时的头头,自然对这种事特别热心。这个头头其实本人就特别“左”,也总说他担纲的厂革委会是新生的红色政权。平时他总是以很有水平的样子自居,实际上水平实在有限。我们都管他叫“小灯儿”,其中之意各位自己琢磨吧。且不说这厮的劣迹了,就说他在所谓抓“516”,批极“左”思潮这个运动的表现吧。要抓516分子,我们厂里肯定没有。要批极“左”思潮,那这厮有的是招数。他把要整治的人分成两拨,一拨是厂里原来的职工,另一拨就是刚入厂一年的这帮中专生。
这厮还是有些办法的。他要给这两拨人办学习班。当时伟人说过这样的话:“办学习班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学习班里得到解决。”这也算是最高指示了。学习班共分三期。第一期是他们依靠的骨干分子,其中不少是我们同学,当然都是领导认为表现好的。因为我的朋友中没有参加这期学习班的,所以不太了解其中的具体内容。第二期是大多数人参加的,这也包括我们同学中的大多数。但大多数中是有重点的。这个重点典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多少有一点事,这所谓有一点事,不过就是平时发过些牢骚,对某些领导,主要是车间领导的做法有些不大不小的意见。再就是对一些领导不太喜欢的老职工走得比较近,这也成为问题之一。在第二期学习班结束之前,这些重点典型是要做大会发言的。发言的主旨就是自我批评,同时又要揭发一些老职工的问题。我们有一哥们,就是第二期的典型发言者,有些话其实他不想说,可是又不得不说,弄得他特别难受。
最后就是第三期学习班。第三期分两组,厂里原来的老职工一组,后入厂的中专生一组。老职工那组都是和厂里当权者不是一派的。过节较深,基本就是死对头的那种。学习班开班那天,都兴唱样板戏,一位参加学习班的老职工就唱了《红灯记》里李玉和的一段唱:一封请帖藏毒剑,……头儿们听了当然不舒坦,可是拿他也没奈何。
我等有幸参加第三期学习班的学生组。这又叫留宿学习班,说白了,就是不能回家。反正我家在外地,本来就住厂里的宿舍,留不留宿都无所谓。可是有的同学就不行了,他们得找各种理由跟家里说明为什么不能回家。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没干过任何坏事,就是瞧着这帮头儿们的作为不顺眼,没少在下面数落他们。他们都有耳报神,这些话自然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于是我们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正好,厂里刚来了一批转业兵,都是中央警卫团下来的,冲劲儿比较大。其中有一个特别牛,他对在学习班里给我们来个下马威什么的特别有兴趣。所以在学习班里少不了吓唬我们。刚开始,我们也不太摸他的底细,还真被镇唬住一阵子。等时间一长,大家混熟了,就知道他挺会咋唬的,其实肚子里没什么货。而别的转业兵都没他那么得瑟,比较温和。
开班的第一天,“小灯儿”训话,他说了很多话,其中有这么一句让我们一哥们用“小灯儿”的山东口音反复模仿。他说:“××学校,就那么一两个人,整天骂大街,说怪话,发牢骚,搞串联。”这话让我们那哥们学得有板有眼,惟妙惟肖。“小灯儿”还说了一句更恶毒的话,“我要是把你们搞臭了,让你们连对象都搞不上。”说正格的,这话还真有点吓人。不过后来,我们这帮人,没一个落空的,都找着对象了,而且对象都不错,都能拿得出手。后来跟老师傅们说起当年这段往事,老师傅们还说,看你们哪个也都没闲着嘛。在这个学习班里,每个人的待遇并不是均等的,像我这样的一般户,头儿们并不是特别瞧得起,他们对那种最刺头的才最用心。有两位同学,就不幸成为这样的重点户。学习班里,转业兵们天天围着他们,让他们谈问题。这里请注意,这并不是交代问题,因为确实没有什么恶毒攻击的行为可交代的。但是要谈他们自己的思想深处,是不是潜藏着什么恶劣的思想。说实话,这两个哥们都还不含糊。一个是拒不认错,就是生扛。另一个是打太极,弄得一个转业兵说他,你就赛块滚刀肉,左一刀也切不着你,右一刀也切不着你。另外,我们虽然不是重点,但也不会让我们太轻松了,总是也要谈出什么问题来。特别是让我们揭发我们的师傅。对此,我是有底线的,我知道我师傅没说过他们什么好话,可是我什么问题也没说过。反正我不是重点,他们也没特别挤兑我,就算过去了。
这个第三期学习班共经历了49天,我说就跟孙猴子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呆的日子一样多。不过,到了后来,上边也泄了劲了,本来就没有问题嘛,瞎折腾什么。反正倒是一天到晚不干活,吃了睡,睡了吃,工资也不少拿。晚饭后,大家出去散步,一边聊天,一边唱着文革前流行的老歌,包括外国民歌二百首里的歌。最后,我们和转业兵们都打成一片,整天在一起神聊海聊,都快成哥们了。我们这帮人,本来都是很好的小伙子,在车间干活都是不惜力,不偷懒的主儿,跟老师傅们关系都很好。我们受到这样的待遇,主要就是看着以“小灯儿”为代表的这帮头儿们实在不顺眼,所以他们要狠下心来整我们一道。他们的做法实在太过分了。
半年后,“小灯儿”因为和一个青年女工发生了不正当的性关系,导致女方怀孕,最后被解职了,而且调离了。我们听到这个消息,莫不拍手称快。那个女青工,其实也是受害者,有点半推半就,但也不是特别情愿。只是那怀孕的女工被甩给一个技术员当老婆去了。也不知那技术员是什么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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