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口述史,我是大约在几年前才知道有这么一个史学的门类。我的一个初中同学,在社科院历史所,做了一个16个旗人妇女的口述史,出了一本书。当时她送了我一本,读起来很有兴味。一个是她采访的这些旗人妇女,大多住在北京西郊这一带,而这些地名在我都不陌生,特别有亲切感。如蓝靛厂、火器营、大有庄,还知道现在的西郊机场原来是八旗的操练场,到日本占领时才改成了机场。再一个是,从这本书里,我也知道了不光满族有八旗,蒙古族也有八旗,汉军也有八旗。从这本书里,我还知道了满族人并不都在旗,有一小拨满族人因为跟努尔哈赤不对付,离开了他们世代居住的地方,找了一个背静的地方坚持独立的生活,就是不加入八旗。这些接受采访的旗人妇女,都是当年清明覆亡后活着的人们的后裔,都是民国以后出生的,但是她们的父母一代给她们讲过很多自己家族和民族的历史。
后来,我的这个同学也搞了个老北京的口述史,已经出版了两大本,还没搞完,又想分专题,要做的事真是数不胜数。她提到,她的一个博士生,在做老北京养鸟的采访。说一个当年专门给北京的达官贵人的家里送各种宠物鸟的人,这个人每年定时定点给这些人的家里卖送各种鸟类。每家喜欢什么鸟,要多少只,每年都什么时候送,他们家全都有账。这个采访让这位博士生大开眼界,以前谁知道三百六十行里还有这么一行?所以她的学生全都特别喜欢跟着她做这种口述史。
近来,崔永元也说要开始搞口述史。他说接触口述史的来源是他访问日本NHK电视台,听说那里有很丰富的中国口述史的资料库。他试着让管理员找一下张学良的资料。“很快,工作人员就调出一段张学良发表演讲的‘视频’,整整30分钟,时间是‘九一八’事变后第三天,即1931年9月21日。张学良在演讲中说:‘委员长说,两年之内,不把日本人赶出满洲,就辞职。’”这段视频,给崔永元很大的刺激。
“我很惊讶,日本有海量的口述历史材料,而且很多和中国有关。”还有一次是在东京旧书一条街淘书,崔永元和书店的店员聊天,店员让他看一面墙,墙上都是书,写的是中国56个民族的历史。崔永元拿着书一看傻眼了,有讲各民族家具的,有介绍各民族房屋的,有研究民族服饰的……“我问他这些东西都有实物吗?他说,都有。在哪?都在日本。”当店员告诉崔永元这些书全是日本学者写的后,内心五味杂陈的他站在那面墙前,半天都迈不动步子。
也许就从那一刻起,崔永元开始意识到,抢救历史意味着什么:只有你的历史不再支离破碎兵荒马乱,你的人民才有尊严,你的国家才足够体面。
日本人搜集中国各方面的资料和情报,由来已久。我上[初中时,我的地理老师蒋守则专门讲过日本人测绘中国很多地方地图的事例。可以肯定地说,当时日本做这件事,主要是收集中国地形的资料情报。而且蒋老师说,日本人测绘的中国地方地图,非常精准,蒋老师有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他说,“我们看了这些地图以后,都面有愧色。”
日本要侵略中国,除了收集这种与军事有关的地图等情报外,对中国各民族的文化和历史也在抓紧研究。这也是为日本侵略中国服务的。所以崔永元提到日本有中国56个民族的历史和房屋、家具、服饰等,我一点都不感到惊奇。但是,除了这种侵略的意图之外,日本人做事之精细,之认真,之坚持不懈,的确是值得我们好好学习的。
现在看来,我们的口述史不仅是很不完整的,而且是有极大的空缺的。过去我们不了解这个东西,现在了解了一些,但做的人并不多。因为这些事都特别杂,要跑路,要跟人联络,要采访很多人,要采访很多时间,有时还要跑很多次。做这些事,挣不了多少钱,就单凭这一点,就决定了很多人不愿意做这件事。但是,如果我们不做这些事,我们这个民族和国家的历史就是不完整的。
我的那位做旗人妇女口述史的同学,跟我说,现在一说旗人,一说满族,很多人就只看到皇族,看到爱新觉罗。当然这个家族的历史不是不可以做,但是要说到旗人,要说到满族,并不只有爱新觉罗一家。但是做这个事容易出彩,容易出名,所以很多做历史的就喜欢追着做这个事。而我们这位同学,专门找那些普通的劳动者家庭,听那些劳动妇女的述说,她觉得这些东西更有趣,更有意思。
我们这位同学还想做我们北京一零一中学的口述史,我们学校从建立到今天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很多五十年代的老教师还在,他们知道很多在官方校史上所不记载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也许才能更详细和全面地反映这个学校的历史,甚至也会涉及到新中国基础教育的历史。同学邀我也来做,我不是不想做,但深怕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做不好这个事。
口述史这个东西,并不一定要完全专业的人士才能做。我们这个国家这么大,地域这么广阔,人口这么多,如果只靠历史学家,那么我们的口述史肯定搞不过来。如果我们那些非业内人士也有这个兴趣,愿意做这个事情,而且能够在近期开始做起来,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展现给世界的,一定是一个更加丰富多彩,包罗万象的精彩宝库。
我们总是说,历史是人民写的,可是我们的人民在历史上曾经留下多少踪迹?过去的历史特别是《二十四史》,也包括《资治通鉴》都是为帝王将相写的,在这样的历史书里,人民不过是蝇营狗苟的无名之辈,或者是造反叛逆的土匪盗贼。而我们今天口述史就有可能弥补了这种传统史书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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