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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遇到亲人去世是祖母的去世。祖母去世的时候是在1959年。那是六月底的一天,正好是个星期天。父亲也在家。我早上起来,看到祖母坐在藤椅上,好象正在大口地喘气,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倒气。过了一会,父亲请了单位医院的一位大夫来家给祖母看看,那是一位女大夫,也是我的同班同学的母亲。她翻了一下祖母的眼皮,看了一下瞳孔,就对父亲说,人已经不行了。父亲告诉我们,祖母已经故去了。我并不特别理解这个意思,只是心里很难受,却没有大哭起来,而弟弟则坐在祖母的身边,拉着祖母的手,放声大哭。我看着弟弟哭的样子,心里更难受了,就去阳台上呆着。
过了一阵,父亲同事的爱人,也是我的小学一年级的启蒙老师,来我家来看望。她一坐下,就掏出手绢开始哭,而且真的流下了眼泪。我有点不解。这位老师平时也不怎么来我们家,跟祖母是不是见过几次面也不知道,居然能这么伤心地哭起来,而且还在嘴里念叨着,怎么我还没来,您就走了呀之类的话。过了片刻,老师不哭了,心情也立刻平静下来,跟父亲谈论了祖母去世前后的一些情况。她的表情变化之快,我实在不太明白。老师走了以后,殡仪馆的人就来了。来的都是四五十岁的汉子,穿着黑色的背心,上有白色的字体“槓業”二字。当时不太明白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过了几年才知道,这就是指抬杠的,抬杠就是给亡人抬遗体的,过去就是指抬棺材的。几条大汉,将祖母的遗体放在一个薄棺材里,从四楼抬了下去。我没有跟着下去,当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其实可能就是完全地蒙了,完全不知所以,不知道该做什么。祖母被抬走之后,父亲和母亲都跟着去了八宝山。祖母当天就被火化了,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
第二天,母亲给我们兄弟穿的布鞋的前面,缝上一小块白布,大约一寸见方。母亲告诉我们,这是给祖母穿孝。我虽然不喜欢这块缝在鞋上的白布,但是我知道我只能接受这种方式。
大约一个星期后,父亲和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去了八宝山,父亲带着一个骨灰盒,还有一条黄缎子做的小口袋。当时去八宝山,似乎要走很远的路。我唯一的印象是我们先乘车到木樨地,然后乘坐37路公交车,现在的337路到鲁谷站下车。那有一个人民骨灰堂。后来知道那就是老山骨灰堂。父亲带我们走了很长一段台阶到了骨灰堂里面,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然后取出带来的黄缎子口袋,把盒子里灰白色的灰质物品装到黄缎子口袋里,对我们说,这就是奶奶。把祖母的骨灰装到黄缎子口袋后,再把黄缎子口袋装到骨灰盒里。骨灰盒上有一些小的浮雕,是有点像雕栏玉柱似的景色,中间插放着祖母的照片。看到祖母的照片,我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大哭了起来。
后来,我们每年都在祖母的祭日前后去老山骨灰堂去看望,直到1965年母亲带着弟弟们离开北京到父亲工作的城市去为止。
1974年,祖母已经去世十五年了。父亲让我问一下,能够怎么处理祖母的骨灰。我就去骨灰堂问了。骨灰堂告诉我说,现在提倡平地深葬。就是挖个两米多深的穴,把很多人的骨灰排放在一起,然后用土在上面掩埋,再把这块地方整平了,既不立碑,也不立任何标志。大概每个骨灰盒只需花二元钱。
到了骨灰堂通知深葬的日子,我就去把祖母的骨灰领了出来,跟着诸多的一行亡人家属来到老山附近的一个山坡。挖穴的工人告诉我们,不要相信在沿途拿着铁锹跟家属们说可以单独深葬的那些人的话。你把骨灰给了他们,再把钱给了他们,他们并不一定给骨灰葬了,很可能给你扬了。所以还是国家的做法可靠,不能信私人的。我们也只是听了,我们并没有看到说要私自挖穴的那种人。
到了地方,一条深两米,宽约五六米的大穴已经挖好了,工人接过家属手中的骨灰拿,依次码放在穴底,家属们都在穴边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大约有十多分钟,我把祖母的骨灰交给工人,他把骨灰盒子码放在其他已经码放后的骨灰盒旁边,我又看了一会儿,就没有再等最后的掩埋,就直接返回了。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也许我应该坚持到最后,看到全部掩埋工作的完毕,或者再记住深葬地点有什么标志,以便以后凭吊。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走了。
父亲曾经说过,祖父去世得更早,葬在桂林。后来弟弟去过桂林,还想找找祖父的坟墓。但由于年头太久,无论是拆迁还是平坟,祖父的坟墓已经是没有任何踪影了。
祖父祖母都没能葬在一起,父亲也没有说过什么。在父亲临终时,他写的遗嘱是将遗体和器官捐献,尸骨任抛荒郊。这后一句是原话。为此,公证处的人专门来到父亲的病床前,来做公证。我们兄弟几人都签了字。父亲的遗体最后捐献给一所医科大学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也坚持要做捐献遗体的公证,我的弟弟不想做,母亲就找到我,希望我来为她办这件事。我就找到了公证处,他们专门到母亲的家里为母亲做好了遗体捐献的公证。我的一个弟妹说,如果不安葬故人,没有祖坟,会对后代不利。母亲不信这一套,我也不信这一套。
有一次,我去参加同事的一遗体告别仪式,在八宝山。在去的路上,我就说过,如果将来我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么任凭他人剥皮、割肉、抽筋,剔骨,都无所谓。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不是让人听着很恐怖,但是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也一直想做遗体捐献公证,只是孩子们不太同意,而且现在做这个公证似乎很麻烦,很繁琐。反正我将来是绝对不愿意被埋在一堆墓碑的中间,我宁可被做成一个骨骼标本,被挂起来,放在它应该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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