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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大学教师的艰苦成长经历与体会
刘庆生
(中国地质大学,武汉)
近日,接受有关部门采访,他们提供给我的采访提纲中有两个问题:请谈谈您当时毕业,选择留校任教的原因?请谈谈您最为自豪的科研成果是什么?两个问题勾起我半个世纪前大学学习和留校任教“艰苦成长”经历的回忆。
至今清楚记得,1970年6月底,我们得到可以按时毕业分配的消息。这时候1969届同学在学校多呆了整整一年。由于处在文革中期,此前我国高校的1966届至1968届三届没有留校学生补充师资和行政人员。为此,国家决定1969届和1970届部分学生留校,补充教师队伍和行政管理人员。我们这时候已经在江西省弋阳县的705物探队参与实习劳动一年。这一年对于我而言是非常重要和有意义的一年。我在江西省资溪县的牛角尖地区与其他四位同学一起系统参加了地球物理勘探专业“磁法勘探”野外工作几个月。这是大学期间与“地球物理勘探专业”亲密接触难得的几个月,虽很艰苦,但收获颇丰。
不久,全班同学集中到弋阳县城的物探队部等待分配,并委派一位同学到北京将我们的剩余行李托运至弋阳。记得当时负责分配的李太允老师征求我的意见,是否愿意留校工作。我明确答复他:我对分配工作地点没有特别要求,尤其没有一定要回江西老家工作的愿望和需求,同意留校工作。当时只有少数已经结婚或谈好对象同学可能会提出照顾家庭要求,这属于人之常情。当时领导决定我们班三位同学留校工作(全班26人),其中一位中共党员金同学、一位来自浙江绍兴鱼米之乡的王同学和我。然而,由于当时正处在文革时期,知识分子属于“臭老九”,留校工作普遍被认为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其中王同学向领导表示坚决不留校,和另外一位孔姓同学要求到祖国最需要的西部工作。两位同学的高昂爱国热情和志愿服务西部精神难能可贵,领导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孔同学分配到青海德令哈,王同学与一位分配到宁夏的69届同学对换分配到银川宁夏物探队。我们地球物理勘探系金属物探专业留校同学大多数分配到湖北丹江“校办五七地质队”工作。因为,当时国家决定我们学校要从北京外迁,湖北是首选地点。我们留校同学的身份是“新工人”,以区别领导阶级的产业工人。据说这是清华大学军宣队领导的“发明”。不过“新工人”身份却给我们带来比普通教师每月多3元的补助(教师每月12元,工人15元),这可是一个很实惠的待遇。
留校任教对于我们1970届学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这需要回顾一下我们这一届学生的求学过程。我们社会上习惯称1966届至1970届五届学生为“老五届”(后面还有推荐上大学的五届工农兵学员称为“新五届”),这是历史的产物。以学业论,1966届完成了全部学习,他们没有按时分配,好像留在学校带薪“闹革命”;1967届完成了基础与专业课程,只剩毕业设计和少量选修课程,他们晚了一年于1968年毕业;1968届完成了基础课程,开始接触专业课程,并在年底毕业分配(比正常毕业晚几个月);1969届完成了大部分基础课程;我们1970届学生的情况是:1965年9月停课一个月练习队列,迎接天安门前国庆节游行。1966年初在河北张家口沙城的部队下连当兵38天。我们只在1965年下半年上了一点基础课程(数学、物理、俄语、测量、体育和普通地质课程等,包括周口店地质实习和妙峰山的测量实习),1967年“复课闹革命”学习了几个月。因此,我们1970届学生在校学习时间总计不会超过一年。由于基础较为薄弱,我们这批留校教师中一部分人后来从事行政管理,教学科研成果出色者总体偏少。
在湖北丹江“校办五七地质队”期间,由于学校的图书文献资料基本没有从北京搬出。况且当时学校除了丹江,还有湖北江陵(当时学校临时总部)和汉口的武汉地质学校等多个“办学点”。显然,我们这些求知若渴的留校年轻“老师”面临极为艰难的学习峻境。有的老教师也没有将丹江当成长久之地,随身携带的专业参考资料很少,我们只好自己动手编写油印教材。由于当年一部分老教师还处在“审查期间”,只好让我们这些“新工人”滥以充数参与承担部分教学工作。当年我是物探系留校任教的教师中两个承担课堂教学的教师之一。我们只好从老教师哪儿贩买一点专业知识教给学生。所以,在丹江校办五七地质队招收的1971届工农兵学员的教学条件和质量可想而知。当时学生中基础文化知识参差不齐,自小学至1966届高中(比我们晚一届),师生双方均处于劣势,显然,这样的教学质量与高等教育名不副实。这些学生毕业后不少人转行从事其它工作。
1972年我们尊敬的高元贵院长恢复工作。他向中央提出,鉴于学校办学点过多,且过于分散不便办学为由,建议撤销湖北江陵和丹江教学点,在汉口原地质学校和北京校址相对集中办学。中央批准了他的请示。为此,1972年我们从湖北丹江迁回北京地质学院原校址。地球物理勘探系领导利用这个机会为我们留校的两届同学16人系统开设数学、物理和英语等课程。遗憾的是这个珍贵的学习时间只维持了一个学期。
1975年国家决定北京地质学院正式迁往武汉,在武昌紧邻华中工学院西边建校。当年8月份我们400多位教职员工“浩浩荡荡”乘坐自北京开往武汉的“火车专列”到达武昌,在武汉市的五个点落脚:汉口的地质学校和省委党校;武昌的华中农学院,湖北进修学院和华中工学院。我们地球物理勘探系安置在武昌胭脂路粮道街的“湖北进修学院”(现在的湖北中医药大学)。一座古色古香的两层楼四合院,楼顶的一座大钟彰显了她的厚重历史。同时住在那儿的还有地质系老师,我在食堂经常碰到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他(她)们是我心中的偶像。
1975年在湖北进修学院教学点,我们迎来了学校第二届工农兵学员。从此,我开始正式参与地球物理勘探专业教学工作。地球物理勘探专业依据测量 “物理场”的不同而形成的方法技术分为:重力勘探,磁法勘探,电法勘探和地震勘探。我大学专业为金属与非金属地球物理勘探,所以后来分配到“磁法勘探”教学组从事教学工作。当时教学条件很差,有的老师给本系和地质及矿产专业上课需要坐学校的交通车分别前往汉口地质学校(地球物理勘探专业)和华中农学院教学点(矿产类专业)上课。交通大巴不够用,我们有时还要坐货运卡车前往两个教学点,冬季寒风刺骨,现在回想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为了系统学习地球物理勘探专业的基础和专业课程,1978年我主动要求“脱产”全程跟班1976级工农兵学员学习,重点是学习数学、物理、英语和专业等课程,领导满足了我的要求。此后,我连续参与1977级至1981级物探专业助教、实验课程、教学实习及生产实习等教学活动。当时我还积极参加了学校每周几个晚上在附小教室开设的英语学习班,请外语系的严协成、曹亚军和丁振国等老师主讲。在完成物探专业磁法勘探课程的教学任务同时,我也承担了面向地质和矿产类专业“普通物探”课程的助教。多年的助教工作一方面让我学习和巩固了专业课程、基础课程和地质课程相关知识;另一方面深入学习老教师的课堂教学风格和经验,为自己独立组织开展教学活动打下坚实基础。
1982年教研室全体教师参加了我的“磁法勘探”课程试讲,得到老师们的肯定后,我开始给地质矿产专业学生主讲“普通物探”课程。1987年我开始给物探系金属专业两个班主讲108学时的“磁法勘探”课程,这是物探专业主干课程之一。在准备“磁法勘探”课程教案时,我付出了艰辛劳动。至今回忆有关事件依然激动不已。“磁法勘探”课程建立在地磁学与场论结合基础上,在表达地球磁场和数据处理时用到较多的现代数学知识,这对我的数学基础是一个挑战。当时使用的教材是由“成都地质学院、武汉地质学院、河北地质学院和合肥工业大学”合编的“应用地球物理学-磁法教程”教材(457页)。为了准确理解课程内容,我备课时将教材中所有数学-物理公式推导了一遍,其中遇到三个比较困难的数学公式没有把握。我将这些公式的推导结果请教数学老师李锦才教授,得到他确认正确后我才放心。多年后,有学生对我说,当年对我课堂上满黑板的数学公式记忆深刻。
在课堂教学方面,我虚心向老教师学习。我们系的蔡柏林老师(1956年毕业留校任教)课堂教学效果名闻北京地质学院。学校迁到武汉后他曾任物探系主管教学的副主任。他对我们年轻教师讲过三件有关课堂教学的事情:1、他听了一位上世纪60年代初毕业留校任教的陈老师的一堂课,对他说:“你讲课时面对黑板时间远多于面对学生的时间,缺乏与学生正面眼神交流,影响课堂教学效果”;2、一位年轻老师专门给蔡老师试讲一堂课,他听后直言:“你读书太少”;3、蔡老师主张,教师在课堂上每讲完一个重点内容后要在讲台上沉思片刻,留给学生思考时间。蔡老师的这些课堂教学经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承担地球物理勘探专业“磁法勘探”课程主讲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重大问题:如何在专业课程教学过程中融入自己和同行的科学研究成果,提升大学专业课程教学质量,使得我们的大学专业教育不仅仅传授“教材知识”,同时也要适度传授与课程内容相关的学科前沿知识与科学研究理念。我始终认为,一个出色的大学专业课程教师必须教学与科研“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为此,我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克服种种困难,在广泛调研国内外同行研究成果基础上,开始独立申请科研项目,开展实质性科学研究。那个时候,教学之余的时间几乎全都在图书馆文献阅览室阅读文献,有时还到隔壁华中科技大学图书馆查询SCI资料,调研地球物理研究热点,为申报科研项目做准备。保存的大量文摘卡片和下载的文献资料见证了我的科学研究过程。我们从可以自由申请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开始,同时积极参与相关教师主持的科技项目。多年来我先后获批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及参与其他老师主持的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重大项目和国家973项目子课题等。科学研究过程与成果极大地丰富了我的专业课程教学内容。正如有的学生多年后依然能够记起当年我在课堂上提醒他们要“有思想,多思考”,要重视阅读某些牛人的代表性成果论文,要经常关注某些国际专业网站发布的科技信息等。
艰苦奋斗终有收获。我在“地质与环境过程的磁响应研究”方向取得了一些令我满意成果。代表性成果主要发表在国际专业主流刊物,并得到同行的较高评价。几十年来,除了积极参与大学本科生教学,我还先后指导多名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如今这些学生活跃在国民经济主战场以及大学和科研院所,为国家的繁荣昌盛做出他(她)们的贡献。我也如愿以偿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大学教师。
体会:
1、不忘初心,坚定信念。我们既要正视作为“老五届”最后一届的1970届毕业生基础薄弱的现实,更要坚信通过努力一定可以达到自己的“光辉顶点”。我们一些没有接受过完整高等教育功勋卓著的前辈科学家的传奇经历始终是我砥砺前行的榜样。
2、要摒弃惰性,相信 “天道酬勤,勤能补拙”,“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的箴言,这是我们无数前人实践体会。时间是成功最基本的成本要素。
3、虚心向身边“牛人”学习。我有多位本校和外校的前辈和晚辈学界朋友,他们靠自己的勤奋努力,取得了今天的学术成就和地位。他们的经历是我“坐在大树底下,向莘莘学子讲那过去故事”的好素材。
4、坚信科学研究是成就一个大学知名教授的必由之路。下决心做好自己的科学研究,认真总结科学研究过程。将自己与同行的科学研究成果融入专业课程教学,提高大学本科教学质量。努力做一个能让学生记住的给予他们健康成长的老师。
2019年7月31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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