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ng科学网授权发布寿光老乡王纯忠红楼絮语之十九

灵寿县是曹雪芹祖籍地吗？

——与山大何中华教授等专家学者论红絮语之十九

王纯忠 

2020年1月14日百度推送了《曹雪芹祖籍在石家庄市灵寿县》一篇文。“灵寿发布”依据的是已故红学家周汝昌先生的考证结论。

《曹雪芹祖籍在丰润》一书也是周汝昌老先生的杰作。我曾经多次研读《曹雪芹祖籍在丰润》，依据就是曹雪芹祖父曹寅曾给丰润同姓文人一封信，其中有段话说到了两地曹家的一些事情，对这个曹姓文人称兄道弟。然后周老又考证丰润周边山上出一种五彩石，就是贾宝玉落草时口里含下来的“通灵宝玉”，就认定了“曹雪芹祖籍在丰润”。近日石家庄灵寿县发布的这则政务消息大致仍然是这个路数。

周汝昌先生关于《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相关家世生平的考证，在建国初的红学大讨论中就得到了许多专家学者的批驳，主要是他把小说《红楼梦》中所写的贾府等同于南京织造府曹家，把“情痴情种”的贾宝玉等同于曹雪芹，以曹证贾，以贾论曹，陷入了虚实混淆真假不分的误区。虽然有许多专家学者指正了他的这些错误，可是经过长时间的蛰伏，复出之后他又传播这些真假难辨的考证结论。在祖籍祖先考证问题上，我们汉人有续宗谱的习惯，其中难免有攀高枝儿认名人高官为祖的风气。如《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跟贾雨村说到“现都中贾府，也不枉了老先生您的门楣了。”故里本是“胡州”（批注：胡诌）的贾雨村顺着冷子兴搭起来的梯子就爬上去了，接着说：“寒族自东汉贾復以来却是不少……论都中他家却是同谱……”而且就是这冷子兴给被贬官的贾雨村出了个主意，让他求林如海转求都中贾政谋取复官。贾雨村言听计从随了林黛玉进京，“拿了宗侄的名贴投了进去”，果然如愿。我们仔细审视，贾雨村所说的与贾府同族同谱是“自东汉以来”，这不是扯远了吗？家族百代繁衍传承，要这样去寻根认祖，恐怕都会追到北京猿人那里。老百姓是有“刨树搜根儿”的说法，可按周老这种寻根问底的法子，恐怕再给曹雪芹找出几个祖宗也没问题。我们研究《红楼梦》，就要从《红楼梦》产生的时代来考察，从曹雪芹的生平身世来考察，势必会涉及曹雪芹的家世包括他的祖籍故里等方面的考察。这是开展曹雪芹家世生平发生学归本研究，进而探寻曹雪芹生命体温、考察他的创作思想与缘起的一个基本要求。因为曹雪芹处于一个民族融合文化融合的时代，他的家族历经了“国朝定鼎已历百年”。他的祖上居住在哪里？因何与清结缘？他的家族缘何由富贵繁华走向倾覆破落？他是什么样的情由才写成了这部“大旨谈情”的小说？通过文本研究，我们知道《红楼梦》“参议旗汉，谈情论礼，以情悟道，以自误启蒙世人”，皇皇巨著，皆因他的家族与大清的结缘。

学者多主张曹雪芹祖籍在辽阳，这有丰富的史料依据。努尔哈赤崛起之际的辽阳，是山海关外辽东前线城市，是当年明朝在东北的经济文化政治中心，号称东北“铁城”。在女真八旗没有打下这片地区之前，它比沈阳的经济政治影响力要大，军事地位还要突出（参见知识出版社1989年冯元魁编著《清王朝的兴亡》P32）。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生活在辽阳（天命六年1621前后），在八旗兵攻占辽阳前后投身后金，成为正白旗阿哈（满语奴仆之意）。皇太极时期设立内务府，曹雪芹曾祖曹玺一家成了内务府旗人。雪芹曾祖母孙氏被选为玄烨乳母，雪芹祖父曹寅成了幼年玄烨的伴读。自曹玺至曹寅、寅子曹颙、曹頫，他们家三代四人世受皇恩，在江宁织造府、苏州织造府和扬州盐政任上长达六十年。康熙帝六次南巡，其中四次是由曹寅接驾（《红楼梦》中赵嬷嬷与凤姐说到“太祖当年仿舜巡，江南甄家独他家接驾四次”的现实版。）有次康熙帝南巡，适逢织造府中金针花（萱花）盛开，这是汉文化中的孝母花。康熙欣然为孙氏题写了“萱瑞堂”，并扶着孙氏对众人说：“此吾家老人也。”《红楼梦》中有宝玉乳母李嬷嬷、贾琏乳母赵嬷嬷等多个“嬷嬷”的生动描写。“嬷嬷”是满洲贵族对奶妈的尊称，满语读mama，是府中哺乳幼主并对幼主负责礼仪教导和起居监护的女仆。所以《红楼梦》行文缀词写作“嬷嬷”，但在书中人物口语中是“妈妈”。赖嬷嬷等几个侍奉过祖宗的老奶妈，家业发达，还能建起花园子，儿子赖大是荣府管家，赖大媳妇是凤姐跟班的管事媳妇，赖大的儿子赖尚荣还能蒙主子恩赐脱去奴籍科举得官。这也是曹家因军功袭官之外赖以富贵发达的一个体现。这些家族故事是书中所写豪门权贵府邸生活的一个本源阐释。石家庄灵寿县与辽阳路远山遥，灵寿曹家与内务府旗人曹家恐怕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给曹雪芹去灵寿县认祖籍，是很可笑的。周老附会猜测的推论今天还有地方拿来唱戏搭台，恐怕也是一场闹剧而已！

不管考证曹雪芹老祖宗是曹操，还是考证曹雪芹祖籍在丰润或者在灵寿，这些错误从学术研究层面来讲是因为旗汉隔膜存在的文化代沟导致的。感谢山东大学何中华教授这个话题的推送，促使我又较多的从曹雪芹家族加入女真部落问题上作了探究考察，加深了我对清初八旗体制和曹雪芹先人当年关外生存状态的认识。胡适先生1921年初次写成《红楼梦考证》，搜集所能见到的《八旗氏族通谱》、《江南通志》及清代许多名人文集史料，得出了三条结论：①曹家是个八旗世家、世居奉天地方；②他家三代四人任职织造府与巡盐盐政，曾经四次参与接驾大典；③曹寅府上有着浓郁的文化氛围、与江南文人结交、刊刻多种诗文集。可惜的是近现代红学研究人员鲜有对曹雪芹属于内务府旗人的身世进行深度考察。努尔哈赤在统一女真各部落的过程中，创建了兵农合一、“以旗统兵，以旗统人”的八旗制度。八旗之间各树一帜，互不统属。皇太极时期设立内务府，在满蒙汉八旗之外设立了内务府三旗，隶属服务于皇帝和宫廷。据广东省教育厅正高级研究员、满族文史专家沈延林先生考证，至乾隆年间，内务府已扩充为八旗。内务府上三旗是为皇宫服务的，内务府下五旗是为王爷府服务的。盛京（今沈阳）就有内务府机构，组织打鱼种粮烧窑熬鹰；在吉林的打牲乌拉，就有种地打鱼烧炭、烧砖窑的旗人，都是内务府管理的。总之，内务府里有汉人有满人，都叫包衣都是旗人。内务府旗人管理叫管领和旗鼓，不叫佐领。曹家所属的正白旗不同于禁旅八旗和驻防八旗中的正白旗，是隶属于内务府服务于皇帝皇宫的，从他家三代四人在苏、宁、扬三地任职来看，当然是内务府的高阶管理人员。

满洲内部行政军事管理以八旗为主。主要构成是满洲八旗（其中有回、雅克萨、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索伦、赫哲等也编入满洲八旗），汉军八旗，蒙古八旗。有清一代，旗人不分民族、不论祖籍不写籍贯。所以清朝的科举考试分汉卷和旗卷，不在旗的民人写籍贯，而旗人只注明所在旗，如汉军正白旗、蒙古镶黄旗。旗人是不写籍贯的。即便是从北方到广州驻防的八旗子弟也只写满洲、蒙古、汉军哪个旗。所以都搞不清旗人祖籍是哪里的，就是旗里的。旗人认同旗籍，不看重自己出自哪个民族、籍贯何处。这是女真各部落早先在森林里打猎、在冰湖上捕鱼，属于比较松散的社会形态，后来构成八旗的民族来源又比较多元导致的。

满族先世肃慎远在虞舜和夏禹时代，就同黄河流域的部落联盟建立了联系。大禹治水定九州，周边各族都来朝贡祝贺，其中就包括“东北夷”的肃慎部落。商周时期以至唐朝册封渤海国王，肃慎、靺鞨与中原王朝的联系就更紧密了。作为肃慎、靺鞨后人的女真、后金也将自己视为与中原一体的民族部落。所以《红楼梦》中称“今上乃大舜之苗裔”，江南甄家当年四次接驾“太祖仿舜巡”。这种多民族大统一国家观念的形成，是有时代进步意义的。

周老迎合地方喜好的曹雪芹祖籍地考证，错误之处还在于对《红楼梦》开篇女娲补天遗弃之石所落之地“青埂峰”赋词取象的误解。甲戌本在此有条批注：“妙！自谓落堕情根，故无补天之用。”我们知道，在《红楼梦》中，“情”、“青”、“秦”、“卿”与“清”字都是同音互转的，是契合于“大旨谈情”写作旨义的安排。据此，我们可知此“青埂峰”既谐音于“情之根源”，又系“大清之根本”的一座山峰的隐寓。它取象本源就是位于辽宁抚顺南面不远的“赫图阿拉”，满语汉译为“横山岗”，现属辽宁新宾县境内。此处山势腾跃、附近有苏子河与嘉哈河交汇，向北蜿蜒的羊鼻子山东西两侧田野广阔。努尔哈赤于1603年在此筑起一座新城名叫赫图阿拉城，满语Yenden hoton，意为兴起、肇兴之城。它被大清视为关外三城的第一座京城，被尊为“龙兴之地”，称为“兴京”。曹雪芹先祖正是在这个时期在此与努尔哈赤女真部落结缘，投身八旗。如果不明白“青埂峰”取象于赫图阿拉（横山岗，大清肇兴的根据地），解不开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设下的这个扣子，就会发生到处找五彩石、到处认“通灵宝玉”祖籍地的荒唐可笑的故事。

王纯忠 2020年2月21日整理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