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青原行思大禅师说过这样一段话:"老僧三十年前来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体歇处,依然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这段话也引申成为后来经典的禅修三境界。

从看山是山，到看山不是山，所经历的差别是什么？我所理解的是一境界里的山，是山的概念和外形，这个概念可能是流传的名声也可能是人们赋予的感觉，外形是肉眼所见的外在的总和，两者相结合传递出一个整体的山的印象。而看山不是山，则可以理解为，当你对构成的山的各个结构进行了研究，不断挖掘山轮廓之下的岩石构造，生态系统，地质取向等元素后，逐渐进入到一种形似“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状态中去，原本关于山的一个印象轮廓逐渐消失，所见和所感从宏观的抽象到具象以及具象的抽象中去，这时可能会逐渐忘记山这样一个概念。

之所以要阐述这两种境界的感受，是因为最近在新材料研发过程中，发现自己对石墨烯的认识，对新材料行业的认识正在经历一个类似的认知演变。对于石墨烯材料，自研究伊始，我们一直都是植入单层碳原子，高导电，高导热的概念，虽然这的确是一个世人的标准定义，但这种印象其实也束缚了我们对材料本质的思索。不论研究制备还是开发应用，都总想着往这些关键词上去靠，但这些东西恰恰是世人所陷入的瓶颈区。最近从外面所接触到的新技术或者是新应用，也不断激起我对这个材料特质的思考，当我不断去忘记这些外在的定义，思索石墨烯及碳材料的本质时，我感觉石墨烯，碳纳米管，碳纤维等等外在，仅仅是一个形，它们的实质是碳原子间的堆积方式，因为成形过程的不同，最后展现了不同的形态。如果寻找这些表象背后的实质，应该回到碳原子的构建上去，而采用不同的构建方式，对应于不同的外在形态。抽提这项技术的本质，大抵就是碳原子的可控再构。

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去强调单层石墨烯，强调纯度等等概念，我所需要的是搞明白宏观世界所需要的是什么性能，性能所依托的结构是什么，如何去设计和实现这种结构。至于是不是要单层石墨烯的样子，其实并不一定，而那些个化学法、物理法、气相法都只是手段。包括我们最近在接触的超级铜，一种复合了石墨烯相在内的铜，并没有必须要求先获得纯净的石墨烯片，再进行后续的作业，事实上，在铜相的成型过程中，调控碳原子的堆积技术，实现两者的有序站位即可。或许里面的是片状，又或许是纤维状或者管状。类似这样的过程，或许石墨烯技术本身并没有要求我们去获得那些有形的粉体或者薄膜来证明这个材料的存在，或许这个行业的发展，只需要把碳原子可控植入到所需要的场景中去，而自始至终都可能见不到所谓的石墨烯。而我们今天到处看到的石墨烯，仿佛是为了证明或者讨好这个概念。

此外，对于材料行业的认识也是类似的，我们先入为主的概念就是凡是材料必有标准，凡是材料必有确定的参数，就像水泥，钢铁一般，于是新材料领域里的大多数初创公司都会陷入迷阵。这两年我常常在想：新材料行业的本质究竟是什么？破局的关键是什么？这两个问题必须放在一起去思考，以前我只思考破局的关键，结果把眼光都放在了产品创新上。也就是这两年里，参与了下游应用的对接和一些商务拜访，在跟相似的初创公司的交流中，让我意识到新材料行业的本质其实不是材料产品，而是技术服务！关于行业本质的认识至关重要，直接影响着后续的定位和战略。新材料行业普遍具有市场细分、行业壁垒、单一市场小、行业变化快等特点，这些特征导致业内公司的产品没法单一化，标准化的时间也随市场发展而比较晚。上面这些特点，注定新材料的成败更加依赖于需求端的信息。而令人绝望的是，很多时候，新材料的用户自身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材料。这些因素叠加，其实破局的关键就是跟应用端能够同气相连，一同应对市场终端的变化，而这需要做好技术服务。在此基础上，基于对客户问题解决的技术迭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技术创新。

因此，新材料公司本质上是服务型公司，在行业成熟后，才是一家以产品为核心的制造业公司。对于当前石墨烯领域的公司而言，要想尽办法做好对客户的技术服务，这是活下去的重要出路。或许，当初的水泥和钢铁也可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人们渐渐忘记了。

                                                                                                       陈武峰   2023.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