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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仰止忆校长
程代展
我们敬爱的老校长陈君实先生于 2018 年12 月 23 日 仙逝。虽然陈校长已属高寿,但初悉噩耗, 依然心痛不已, 许多往事又涌上了心头 ……
我从1958年到 1964 年在福州一中上学。当学生的时候,几乎跟陈校长没什么接触。印象中他身材魁梧,风骨峭峻,有一种不怒而威的魅力。
1958年, 我刚入初中, 一次偶然事件中我因在操场地上信手涂鸦,不幸被认定为``反动标语”, 还被开除了少年先锋队队籍。此事一直成为我的``历史问题” 。 初中考高中,我幸运地考上了本校。据传我考了第一名, 但如果不是学校肯担当, 我很可能会被踢出校门的。到了高三,团委书记裕水老师多次找我谈心,还要我经常汇报思想。一次,他对我说,“陈校长看了你的思想汇报,他说要你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 文化革命后才知道,那时陈校长一直在关心我,这让我很感动。
因为我数学成绩比较突出,几任数学老师都对我特别好。世亮老师,维芳老师,还有碧英老师。 高二时,碧英老师还不是我们的任课老师,但她从《数学牆报》认识了我,就开始指导我学习一些课外的数学知识。维芳老师其实是我们高中一、二年级时的任课老师,但他一直关心着我。高二的时候,数学教研组本想推荐我参加福建省高三数学竞赛, 但因政治原因没有得到批准。 事后,维芳老师对我说:``代展,你要争取入团呀!” 高考前报志愿,我知道自己有历史问题,很犹豫。维芳老师特地来找我,对我说:``你要报清华、北大。清华、北大如果不敢要你,别的学校就更不敢要你了。” 这才让我下决心报了清华。我那时少不更事, 懵懵懂懂, 不知道从校长到许多老师都在为我的前途担扰。
高考发榜后,当我得知我考上清华大学,喜不自胜。 那时候完全不知道,我是如何命悬一线地艰难爬进清华的校门。这里的故事,是我许多年后才一点点弄明白的。
临赴校前,陈校长约谈了我,这是我第一次和校长面对面谈话。
陈校长告诉我,清华大学到福建招生的两位老师为我的事专门和学校领导一起开了个会。开会时把我的考卷摊在桌子上。会上,学校做了担保,保证我政治上不会出问题。 就是这样,招生的老师才答应将此事上报学校。最后,是清华党委决定,才同意收我的。 后来,又谈到我初一犯下的错误。陈校长说:``我相信你是无意识的信手涂鸦。但是,如果是一个工、农出身的学生,对党对毛主席有深厚的阶级感情,他会把`毛主席’和`党’与不好的字眼放到一起吗?” 我的眼泪立即滚了下来。许多年了,他们批判我,我就是不服,我觉得自己是完全无意的。陈校长说的,让我心服口服。临别,陈校长还对我说:``你的字写得太差,那像个大学生的字,以后要抽点时间练练字。”
文革中听闻陈校长和碧英老师因为我多吃了不少苦头,心里很惭愧。1967年回福州,和冯苏苏一起,偷偷去看望了碧英老师。当时问起陈校长的情况,也想去看望陈校长。但碧英老师劝我们不要去,因为我们都是``问题学生”, 只好作罢。
文革后我考入科学院,成为文革后第一批研究生。1981年硕士毕业后, 到美国华盛顿大学攻读博士学位。1985 年,以十六门功课及论文全优 (GPA 4.0/4.0)的成绩获博士学位后回科学院工作。1986 年回福州,到母校看望老师们。见到朱鼎丰校长,马秀发老师等。朱鼎丰校长告诉我,陈校长已调到福州大学,并打电话跟陈校长联系。陈校长立即约我见面。
第一次见面比较匆忙。陈校长主要问了我在国外的情况,他那时是福州大学党委副书记兼财经学院院长。他知道我是学系统控制的,告诉我说,财经系统也是系统,也需要控制。他约我到福州大学做一次学术报告,我答应了。他很快就安排好时间地点,通知我两天后去做报告。
两天后,陈校长亲自主持了我的报告会。我主要介绍了现代控制理论的前沿进展。会后,陈校长邀请我到他家,同柯老师一起吃了顿便饭。这次我们谈得比较多。我告诉陈校长,我大学其实只上了一年另八个月。真正的基础和学习方法其实主要是中学形成的。陈校长很感兴趣,他要我举个具体例子。我立即想到碧英老师辅导我学习数学归纳法的一件事。一次,我用数字归纳法做了一道比较难的数字竞赛题,自以为很得意。 碧英老师突然问我: ``如果从 n 成立能推出n+2 成立,数学归纳法还能用吗?“ 这件事让我想了一阵子。我原来只知道按部就班地套公式。直到想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如何使用数学归纳法才算真正懂得了数字归纳法的道理。陈校长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问了许多细节。
那天,陈校长也说了许多,三句不离本行,都是关于教育的事。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谈到了许多一中毕业生的情况。他提到董琨,杨振华,刘尚培,冯华华和冯苏苏,等等。一个校长,对多年前毕业的许多学生,能如数家珍似地谈到他们的近况,这种舔犊情深的师长情怀,真让我大吃一惊。
1987 年,碧英老师和王于畊老厅长到北京开全国政协会议, 特别让司机开车来接我,到她们下榻的京西宾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碧英老师提到当年我上大学是在陈校长请求下,王厅长一手促成的。 我本想闻其详,但王厅长却不让碧英老师讲下去了。我的心中平添了一段迷团。
2008 年回福州,与老同学林德忠、彭洪寿相约,一起去看望陈校长。因为事先约好了时间,陈校长敞开着家门等我们。我送给陈校长我的两本近期出版的学术著作,陈校长很高兴,说希望我做出更大成绩。谈话中又说起当年高考的事。陈校长说:``现在可以告诉你真相了。当年我没有办法说服清华大学招生的老师接受你,只好去搬王厅长当救兵。是王厅长说服了叶飞书记,用叶飞书记的热线电话向蒋南翔同志(当时的教育部长兼清华大学校长) 说明情况,才让你上的清华。”
我上大学的这件事,在 [1] 中有更权威的描述。当年,我是一个毫无背景的穷孩子,还带着一身说不清的历史污点,是陈君实、王于畊、叶飞这些真正无私的共产党干部,才让我有了上大学的机会。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我,他们对我恩重如山。
我当初只当陈校长对我特别关照,后来,读了《荆棘之路》[2] ,才开始明白陈校长的教育思想。这是其中的一段话:
他(陈君实)尤其着意保护学习拔尖的学生。当时,对这一类学生每每被视为``白专”分子。陈君实曾不无激动地说:``我们不要自己否定自己的工作,辛辛苦苦地培养出尖子来,学习好的学生,你就说他是‘白专’分子。为什么学习好一点,就是资产阶级的?我们还要不要尖子?我们做了这么多工作,都影响不了他们,他们都听了剥削阶级的话,这不是我们无能吗?何况他们绝大多数根本就不是剥削阶级子女。” 对出身不好拔尖学生,陈君实念其危固,更是悉心呵护。
陈校长,您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1] 陈丹准,叶葳葳,《三个新四军女兵的多彩人生》,人民出版社,北京,2011.
[2] 朱鼎丰(主编),《荆棘之路》, 福建教育出版社,福州,2001.
(说明:去年 12 月29日, 我在山东主持一个学术研讨会,作为大会主席,无法分身,没有参加陈校长的追悼会。今年1月 13 日, 我又在日本上智大学进行学术交流,无法参加的陈校长的追思会。惭愧之余,仅以此文作为我的一个书面发言,表达一点感恩与哀思之情。)
原载《三牧缘》,2019 第一期, 2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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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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