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参军之前军民鱼水是在电影里看到，参军到部队后，发现军民鱼水情和电影相差得太远。部队跟驻地的老乡总是矛盾不断，甚至于大打出手，当然打架的兵是要被严肃处理的。但我自己也感到周围的老乡也不怎么样，不仅仅只偷了部队菜地的瓜菜，还偷部队养的猪和鸡鸭，被战士发现后还招来一群人打架，结果那战士不只被打还被关了禁闭。后来各分队只好用铁丝网把菜地和猪圈围了起来。但是，上前线后让我切身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军民鱼水情了。

一、南铁老面馒头

南铁老面馒头在南宁很有名起源于衡阳路、中华路南宁铁路分局（现在已经升格为南宁铁路局了）一带的具有铁路风格的大馒头，南宁住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南铁老面馒头很大个也很扎实，刚出笼的南铁老面馒头麦香四溢，就算你已经吃饱了，也会不由自由地去买一个来吃。我在南宁已经居住了十五年，也常吃南铁老面馒头，但对我来说还是二十多年前车站边上的铁道饭店做的老面馒头最香。

1984年11月，我随部队一起在桂林上火车出发前往中越边境前线。第二天凌晨5点，军列停靠在南宁火站。我看了看天还黑的，就问值班的参谋军列要停多久，参谋答：“大约30分钟”。我家离南宁不远，但已经有三年不回去了，不知父母他们怎么样了，现在要去前线打仗也不知生死，等别的想念他们。我跟值班的参谋说我要到外面走一下，他要我不要走远，30分钟内一定要回来。

我背上冲锋枪就下车了，出了站台一个小侧门，就是南宁站的地洞口。清晨的南宁空气得别的清新，站前的广场灯光依然是那么的明亮，这就是我熟悉的故乡。一馒头的香味飘进了我的鼻孔，顺着香味看去，发现是从地洞口的旁边的铁道饭店过来的，在当时在南宁铁道饭店算得出名的建筑物了。经不住馒头的香味诱惑，我走到位于铁道饭店一楼的厨房，我站在门口，只见身着白色工作服的工作阿姨师傅在忙碌着。突然，他们都停下来看着我，我也好奇他们怎么就看着我呢？原来我全副武装，头戴钢盔，一身迷彩服，还背着一枝冲锋枪！一会，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师傅笑着问我：“小同志，是不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呀？”我点点头：“买两个馒头，多少钱一个？”老师傅笑而不答，随手包了两个递给我，我没接，再次问：“馒头多少钱一个？”老师傅说：“小同志你这是上前线的吧？”我点点头。老师傅说：“小同志，我也当过兵，上前线生死难料，你们死都不在乎，我们还在乎这馒头的钱，就算我们送你的吧！”我说：“部队有纪律，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 老师傅说：“拿着！”我说：“不行啊，违反纪律是要处分的！”老师傅又问：“你们部队是不在站台上啊？”我点点头“是的”老师傅转过身对其他的人说：“大家都停下来，留一个看火，其他的人都跟我上站台送馒头给车站里的解放军。”大伙就端着热腾腾的馒头向站台走去，我在后面跟着不知怎么办才好。

老师傅他们一上站台就叫喊：“解放军同志有热馒头来了！”这时值班参谋下车跑过来跟老师傅说：“部队有纪律不能白拿群众的东西！”老师傅说：“这是慰问你们解放军的！”两人争来争去，一会儿部队首长也下来了，跟值班参谋耳边说了一下，值班参谋就吹哨下令：“部队全体下车，列队！”不一会部队全部下车列队完毕，首长问司务长：“带够钱了没有？” 司务长答：“没有带够，可找车站军代室支付！”首长转向老师傅们敬个军礼：“感谢大家对部队的支持！但是我们不能破坏纪律，一会由司务长给你们结账！” 老师傅点头，首长笑着说“那就请你们向指战员分发馒头！” 其实这两天大家都没有吃热饭，这热腾腾馒头正是大家所需要的。师傅们向每个在场列队的干部战士分发两个馒头，分到我时，老师傅说：“这是南铁老面发的馒头，南宁人都喜欢吃的！”从此我记住了南铁老面馒头。当时我想，如果能活着回来，一定来南宁铁道饭店再吃几个南铁老面馒头！

虽然过了二十六年，我也成了南宁人，也时常吃街面上卖的南铁老面馒头，但是当时南铁老面馒头香味总是缠绕心头难以忘记。每当影视剧出现老百姓拥军的场面，我都相信在当年都曾经真实地存在过，时代不同形式有所不同，革命战争年代是老大娘送鸡蛋，在我经历的是南铁老面馒头。

二、孕妇姐弟

为了靠前指挥，部队前指设在经过加固改造的天然溶洞里，这个溶洞位于距离前沿阵地只有一公里的地方。在洞口前面有一条路，如果不打仗的话是邻近的村民去镇上的一条通路。自从部队进入阵地后，越军的炮兵一直对这带进行干扰性的轰击，所以村民基本不走这条路了。如果真有事，不还非得走这条路不可，不时在白天也有会两三个人从这条路走过去，虽不时有越军炮击三两炮，但对这条路也没有什么破坏。

大约差不多临近春节的一天，这天上午是前线少有的晴天，我们也很难得出来晒一晒太阳。也许有人会问，你们就不怕越南人炮击？这个倒不用担心，在战场上过了一个多月之后，都已经成了老兵油子了，对方炮击时能分清楚这炮弹是朝着在自己身上来、还是飞过头顶或是身边不远处。告诉你吧，“呜——呜——”是炮弹飞过头顶的声音，这是你该干嘛还是干嘛。“嘶——”是炮弹朝自己身边不远处打过来，你得赶紧卧倒，不一定炸着你，如果是大口径的如152或203什么的，那气浪冲击波会让你难受。如果“嘶——啪——”如撕裂布匹的声音，那就是冲你来的，赶紧卧倒然后翻滚到一边地洼地方，这时有一个什么臭水塘的是再好不过的了。炮弹炸过了之后，你要赶紧翻进刚炸的弹坑里，这样你才不会挨第二发。因为，通常越军的炮击会对同一个目标打三发炮弹，刚被炸过的地方，是不会落第二发炮弹的。当然也有例外的，这种比例不太大，约1%的可能。所以，只要掌握了炮兵的规律，就可以出来晒晒太阳。

大约晒了30分钟太阳，只见有两个人沿着洞口这条路走来，因为看多了走条路的村民，所以对这两个人也没有再意。过一会他们走近一些了，才发现是一男一女，那个男扶着那个女的，走走停停，再近一点时发现是那个女的一个孕妇！当时我们就猜测是不是要生了？怎么连一个车都没有，要走路啊。阎参谋说这两个真遭罪呀，要不要我们去帮一下。正说着，突然“嘶——”“不好炮击，卧倒！” 大家全部趴下翻滚进了掩体。“啪——”“轰！”炮弹落在我们掩体附近爆炸，掀起的泥土石块落了我们一身，这起码是152加榴炮。大家抬头看，那男的扶着女的在炮弹爆炸中狂奔，我们狂喊：“老乡——快卧倒！”“嘶—”、“嘶—”，又阵炮火打过来，其中一发正落在那女人身边，两个人都被抛起来。

一会，我们这边炮兵反击，对方炮击才被压制下去。炮击停了，大家一起冲出掩体，那个男的离我们近一点，他还活着；那个女的就很惨了，被炸飞了十多米，肚子全被炸开，肠子内脏挂上了树枝，胎儿估计也被撕碎了。经过卫生员的救治，那个男的醒了，开口就问姐姐怎么样了？我们说已经牺牲了。那个男的告诉我们，他们是姐弟俩，住在山洞前边的村子里，姐夫在去年12月触雷死了，只好由他来照顾怀有身孕的姐姐。今天早上，姐姐肚子痛，估计是要生产了，村里没有接生婆赶紧去镇上的卫生院，怀着孩子走得慢，没想到走到这里就被炸死了。部队首长听了，就问村里还有多少人？那男的说，村子里还有七、八十人。为避免群众伤亡，当晚首长决定派第二天部队把村子里的群众给接出来。

次日清晨，军属远程炮兵进入阵地，还调来了一个先进雷达观测排，炮火掩护下部队顺利地把村子的群众全部转移出来。保护人民生命是军人的天职，只不过现在要比革命战争年代要现代化得多了。

三、请带走我的妹妹

经过四个月的前线作战之后，部队撤下来在龙州的下栋镇华侨农场休整。终于不用蹲猫耳洞了！大家到驻地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到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上一觉。而然师部下通知可以睡到很晚，不用出操。可是第二天早晨我们就被吵醒了，驻地外面来了一群当地的年青人，在营区门口叫喊呢！我们急忙起来穿好着装出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个湖南籍的战士从边境村子把一个女孩子给带出来了，现在女孩子的男朋友和家人正找部队要人呢。

当时部队就有规定不论干部战士不能在作战区域内找对象，违者一律军法处置。这个湖南兵可真是狗胆包天，不但谈了对象，还把那女孩给带走了。部队首长不由分说，让人把那个湖南兵给绑了。经过审讯之后，那个湖南兵交待了女孩子的落脚地。当天下午，就派人把那女孩从下栋镇的一个旅馆里接到驻地，并通知了女孩的家人。

一天后，女孩的父亲、哥哥和原来的男朋友来到驻地，部队首长亲自接待了他们。可是那女孩死活不愿意回去。那女孩哭诉说：村子就在国境边上，天天见开枪打炮，村子周边都是地雷，邻家的三伯被地雷炸死，三姐被冷枪打死，她好害怕，她不想死。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爱她的解放军就有希望离开这里。首长劝她说，你已经有一个男朋友了，这当兵的就是第三者啊！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她男朋友也是本村的人，也一样危险，但他无法带她离开这里。她不想将来成为寡妇。女孩的父亲问首长，那个湖南兵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首长说部队有严格的纪律，违反当然要严肃处理了。女孩的父亲问：是不是要枪毙？首长说得由上级决定，很难讲。因为战场纪律要比平时严。女孩的父亲又问：能不能不处理他？首长说这不可能呀！部队有铁的纪律。女孩的父亲说：“我已经50多岁了，经历了抗法援越、抗美援越和79年的自卫反击战，我的孩子都在枪炮声中长大，没有一天太平日子。我不希望女儿的下一代也经历这没完没了的战争。昨天晚上，我们都商量过了，为了这孩子将来有安全地方，希望能从宽处理这个当兵的。”女孩的男朋友说，他不能给女孩带来幸福和安宁，希望部队能从宽处理那个湖南兵。

部队首长还是坚决不同意，他说：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如果犯了军规不能军法人事，那么部队那来的战斗力？看到首长严词拒绝，女孩的父亲、哥哥和原来的男朋友一起跪了下来，女孩的父亲说：“看在我三十多年为国家的面上，请您从宽处理！” 首长看着这架势，似感到了什么。经过请示上级之后，那个湖南兵做就地除去军籍、送回原籍处理。当天下午，部队全体在驻地的空地上列队，女孩和她的父亲、哥哥和原来的男朋友也在场。那个犯事的湖南兵被押上来，首长就问那个湖南兵：“你是否爱XXX（女孩名字）？”，那湖南兵高声说：“爱！”首长问：“你愿意为她死吗？” 湖南兵高声说：“愿意！”首长问：“你愿意娶她做老婆吗？” 那湖南兵一下子被噎住了，首长问：“你真的不愿意娶人家？” 湖南兵：“我愿为她死娶她就更愿意了！” 首长：“好！你要记住你今天当着女方和战友面前的誓言！”接着宣读了上级处理决定。卫兵解开了摞在湖南兵身上的绳子。首长：“你已经自由了，希望你记住今天的话，带着XXX（女孩名字）回家过安生的日子吧！”

晚上，部队按惯例办战后会餐，没想竞成了那湖南兵准喜酒，一阵狂饮之后，我听到女孩的哥哥对那湖南兵说：“请带走我的妹妹，让她远离战争得到平安。”我心里一震，其实平安才是老百姓最基本的要求。第二天，部队派车把那个湖南兵和他的新娘送到崇左上火车。

首长事后跟我说，如严格按照战场纪律，那个湖南兵说不定会被枪毙，就算在平时，也被以流氓罪判个十年八年。其实，还是看在女孩家人强烈希望女孩逃离战火的愿望上，只要那个兵是认真的就从宽处理，让他能带着这女孩远离战争，过上平安的日子。要不然我们打仗干什么？不就是为了保卫人民吗。我想也许就是另一种军民鱼水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