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棍的日子

地处沈阳和锦州之间的辽宁省新民县城，一九四八年是艰难的一年。艰难就艰难在粮食紧缺上。所以紧缺，是因为城外农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地盘，城内和城郊是国民党中央军的地盘。这就使商品流通，特别是粮食流通受到极大的限制。

当时我们全家五口人，靠父亲与刘伯父合伙摆百货摊床挣钱度日。一般情况下还能免强维持，但是天不作美，父亲却偏偏病了，我当时虚岁13岁，没有办法，为补贴家用，就卖起了冰棍。

找来一个木头箱子，里里外外用纸糊了又糊，母亲做了两个棉垫，用来做包冰棍保温用，又买了新的白毛巾，最后为箱子钉上背带，筹备工作就算做完了。

第一天出征，就出师不利，一箱冰棍没卖完，就化了一半，连本都没捞回来。难过和眼泪一点儿也没有用。第二天就注意观察，看别人是怎么卖的。一是发现他们每次上冰棍，都不是上太多，勤卖勤上；二是发现他们互相照应，发冰棍的时候互相带，省时省力。第一条容易学到手，第二条则需要慢慢来。由于接受了教训，以后就再没赔过本。

卖冰棍，看起来简单，真卖起来并不容易。一要看天行事，晴天阴天不一样；二要选择好路线；三要把路线和时间配合好；四要看人行事，该躲则躲，该上则上。看天行事容易做到。这选择路线，不经过一段时间摸索，则找不到门道。我几天以后选择出的最佳路线是：中街，这是出门必经之路，但不可久留。然后逐个是农贸市场、窑子街、戏园子、驴马市、饭店和赌场等。

农贸市场，卖东西的人很少买，主要对象是买东西带孩子的母亲；窑子街情况大不相同，外边有国民党军官和众妓女耍笑时，那是最好机会，他甚至可以一下买好多冰棍，给众妓女吃，若没有，必须迅速通过，以免耽误时间；戏园子必须抓准开场和散场时间，而且一定要提高警惕，眼观六路，见有国民党的伤兵，赶快逃离，他们吃冰棍从来是不给钱的；驴马市，要看准交易情况，哪里交易成功要赶快冲上去；饭店要找准饭时；赌场可以坐守……等等。其它如火车站要记住火车到开时刻；中、小学的午休时间和放学时间等。最关键的是腿要勤跑，不怕累不怕苦，否则挣不到钱。

中午是卖冰棍最好时间，所以中午不回家，早晨出来时要带好大饼子和鹹菜（当时这是最好的饭食）。晚上不能回家太晚，因为晚饭后还要把当天挣的钱，和母亲一起到晚市上花出去，只留下第二天够上冰棍的就可以。物价一天一个样，谁的手里也不敢多留钱。好在父亲的病渐渐好了，又能和刘伯父一起摆摊了，我也终于喘了一口气。

但局面没有坚持多久，父亲和刘伯父的摊床也摆不下去了，因为外边的仗越打越紧，铁路中断，无法去沈阳进货（当时大家完全蒙在鼓里，现在才知道是辽沈战役的关系）。我的卖冰棍生意也不景气，生活完全陷于困境之中。但是有一根救命的稻草，那就是我们住的是老板已经逃走空起来的“万有亨”大商号（父亲原来就是这家商号的店员）。国民党驻军管发军饷的“军需处”，也住这个商号。我们每天可以捡到不少他们扔掉的发馊甚至长毛的馒头，还经常能捡到过期的美国奶粉。所以总算熬了过来，时隔不久，就解放了。

我的卖冰棍生涯，也就此结束了。但它留给我的记忆永远不会结束。誇张地说，我在短短时间里学到的生活本领以及对生活的认识，在我几十年的坎坷人生中，时不时有它隐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