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死，我也会死，天上再见！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中年

2013年3月27日上午，一个如常的上班时间。我正在处理科里的一个事情，琢磨着学生的中期考核，计划忙完科室的工作，能早点安排回泰州老家过清明。突然，连襟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岳父早晨在家摔倒，正在医院抢救，连襟自己正在赶往医院的车上。连襟特别嘱我别急，等他到了医院，看病情，再通知我是否回去。

我直觉情况不乐观，岳父已84岁高龄，高血压多年，这样的身体状况，无论是否脑出血，处理起来都是比较棘手的。我立即改变了所有安排，通知妻子，说家里有急事，立即走。途中，不断与连襟妻妹联系，心一直悬着。9点多出发，从上海到泰州溱潼老家，中午1点多到医院。岳父处于昏迷状态。我们大声叫爸爸、爸爸，我们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医生说脑出血20多毫升。我知道回天乏力，也就几个小时。但我不忍告诉妻子，只是说，很危险，可能熬不过今夜。妻子已六神无主。谁能难免一死。那些最后的抢救，真的只是一个形式，岳父终在下午3点45分左右，停止了心跳。

就这么仓促，就这么猝不及防，就这么没有任何交代。而就在26日下午，妻子还跟岳父通了一个电话。而之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好好的。

……

后事按老家的风俗办。楼下一位女教师，当天晚上，就来为岳父祈请阿弥陀佛的神圣力量，称念南无阿弥陀佛六字名号，请他不要再执著生命，全然放下尘世一切，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岳父临终挣扎、痛苦不堪的面容变得十分安详，舒展平坦，就像在宁静的梦中熟睡。亲朋好友陆续前来吊唁，说得最多的就是岳父是一个好人，一生勤俭节省，爱子女，疼爱孙子孙女外孙女。

……

守灵的时候，我没有流泪。出殡的时候，火化的时候，我嚎啕大哭。想来，既为岳父对我的好，也为我自己的很多没尽到孝道而悲伤。

我的岳父母分别是我的小学中学老师。我称呼他“老师”有20年，我叫他“爸爸”21年。

大概因着我小时的乖，因着我学业的好，因着我事业上一点点的成绩，因着我父亲94年过早的离世，岳父非常疼我宠我，每次回老家探亲，他不让我做任何家务事，他不让我沾油盐酱醋，他不让我喝酒，不让我抽烟。他嘱我吃完饭百步走，当我靠在沙发小憩的时候，他轻轻给我盖上衣服。他努力去收藏我的论文、奖状、著作，他总是自豪地跟他的老朋友们说起我这个女婿。无论我在哪里，在广州、在北京，他一直给我写信。我到美国后收到的第一封信，是岳父写的。他经常给我电话。他请他的年轻同事给我发电邮。这些信、这些电话、这些电邮，其实，没有太多新的内容，翻来覆去，就是要我要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营养均衡，少喝酒，少抽烟。所有的一切，想来，全是岳父对我浓浓的疼爱。

想来，我又尽了多少女婿的孝道呢？惭愧之后，是铭心刻骨的痛。翁婿20多年，我曾嫌他的唠叨、琐碎、固执、观念陈旧，我一直不理解、不接受他过分的节省。为他不太同意外孙女出国读书，我和女儿甚至跟他大声吵过。想来，岳父是希望能常见到他的外孙女的，他只是舍不得让她孤身一人远渡重洋。但无论他再怎么舍不得，当外孙女出国之后，他立即给她钱，他给她发电邮，支持鼓励她的学业。

我也快年过半百了。我知道天下全都是这样的父母亲。子女对父母的爱，哪及父母给我们的万分之一？

……

人生无常。我也会有死的一天。我想每个人在临终的时候，都希望能得到被真正地爱和接受。

亲爱的爸爸，我们真的爱你！

亲爱的爸爸，我们相处的日子，我将永远珍惜！

亲爱的爸爸，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

亲爱的爸爸，你已死，我也会死。咱们天上见！

                                               写于2013年4月1日（头七之夜）

附：岳父，徐惠生（1930-2013），江苏泰州人，南京大学生物系毕业，江苏省溱潼中学退休教师。育一子二女。退休后笔耕不辍，多有作品在省内外报刊电台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