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七年的10月中旬，我正在柴村的石灰窑烧石灰，接到妈妈来信，说她因病住院，要我去医院照顾她。我匆匆跟小队长请了假，坐上公交就直奔医院。到了病房妈妈告诉我，她的身体不要紧，就是贫血，原因也是清楚的。让我回来主要是听说马上要恢复高考了，让我好好复习一下。我拿上妈妈的住院证，又返回村里办理了长期的请假手续。

因父母都是学文科的，从小我又喜欢读书，作文自认为写得也不错，因此和妈妈商量学文。没想到妈妈一口就否决了，还搬来了我的任课老师。教化学的杜老师对我说：理化不好才学文，你的物理化学都很好，干嘛要学文科？！我想想也是，就开始复习了起来。

很快就接到了高考报名通知，顺利参加了高考。由于我相对复习得早，又住在中学的院子里。周围邻居都是父母的好朋友，妈妈找了各门功课最好的老师给我辅导。虽然高中基本是劳动中渡过的，但我利用这2个月的时间，认真地把教材后面的习题都做了一遍。高考顺利结束后，我又回到了农村。记得刚过了元旦，我正在队里的场里帮助打稻谷，就听见大队的高音喇叭在喊我，说我和其他3个同学高考过线了，让我们去公社领表体检。我马上又乘车赶回家中，和大人商量报什么专业。老师们都为我取得了比较好的成绩感到高兴，但是在专业选择上，大家异口同声地建议我不要报军事院校，不要报保密专业，因为我们家出身不好，我爸爸的问题当时还没有解决。那一年，我们整个院子里仅有2个人过线了，我兴高采烈地走过后，背后就有人议论，看他兴的，考上也不会被录取。

选择什么专业好呢？杜老师当然希望我学化学了。我妈则建议说，还是要学医，因为医生是一门手艺，越来越吃香，最重要的是不受政治的影响。回到村里，我左思右想，为了离开插队的地方，实现我上大学的梦想，最后下定决心，第一志愿报了大同医专、第二是长治医专，最后才是山西医学院。然后电话告诉了妈妈。我妈一听我报了大同医专，马上就来村里找我说，你姥爷大学毕业，并且是上了2个大学，父母也都大学毕业，你怎么能够上一个大专呢？咱家怎能一辈不如一辈呢？她带着我去了区教育局，把我的情况和教育局管招生的老师反映了。那个老师很痛快地就给了我一张白纸，让我重新填写了学校和专业，用浆糊覆盖了我原来的志愿。这次我首先选择了山西医学院，然后是太原工学院和山西大学。

天佑我！1978年2月份的时候，我正好在家，有人从传达室给我捎话说有我的挂号信。打开一看是录取通知书，开心的我一直跑回家……。

大学的专业是临床医学，我们的同学都很用功。当时有句话就是把失去的青春抢回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成绩一直不错，虽然比不上那几个特别用功的。在学校学习期间，我学会了打针、输液、换药这些常规的护理工作；我还学会了对疾病的诊断和鉴别诊断；实习的时候，还给十几个孩子接生、作为主刀做了一台阑尾手术和一个疝气修补手术。

尽管我在大学学到了很多当医生应该掌握的知识，但是越学越觉得知识不够用，特别是很多疑难杂症病因不明。内科的疾病如果是细菌感染，抗生素可以治愈，但有很多病，病因不明，医生们往往也束手无策。我记得在呼吸内科实习的时候，有个病人剧烈咳嗽，就是查不到原因，咳嗽的时候只有吗啡可以管用，但药劲一过，病人又剧烈咳嗽。吗啡不能长用，带我们的老师愁的晚上睡不着觉。我换到其他科室没几天，这个病人突然就去世了。还有感冒，医生能够帮助病人的是减轻症状，防止并发症，最后感冒还是自己好的。虽然经我的手治好了很多病人，但是，也有很多病人让我非常绝望。在这种情况下，我下定决心去研究基础医学，期望自己能够对某一种疾病的发生机制和治疗方法找到解决办法。我很幸运，大学毕业的时候考上了研究生。我的同学们，只有很少几个人在做基础研究，绝大多数目前都还在临床一线工作着。

虽然我选择了基础，读研究生的时候，只要有空，就跑过一街之隔的附属一院找我那些当24小时住院医的同学玩。很久不来往的一些老同学也变着法儿的找我，让我帮他们找医生，走后门。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几个老乡在一起聚会，竟然有人对我说，老乔，以后我有病，你要帮我。我马上就说，别，还是要找我喝酒比较好。

儿子上高二分文理，问他你今后想学什么专业，儿子竟然说，反正不当医生，不学和生命科学有关的专业。高考儿子进了交大，选择专业的时候，我们还是帮助他选择了医学院，不想当医生也得当了，现在他们小两口非常喜欢他们在医院的工作。

前段时间，医患关系非常紧张，很多医生都不让自己的孩子学医。我有一个医生朋友，在微信中转发说当医生如何如何危险，自己下辈子再也不当医生了。我在后面跟帖说，你医生当得不是很好吗？我虽然不是医生，但我是学医的，我已经让我儿子学医了，云云。结果我这个朋友一气之下，把我拉到了黑名单！

我有一个学生小刘，1988年出生的小姑娘，非常聪明，当然也很漂亮。6年前来我实验室做本科毕业设计，很多比较难的实验，小姑娘很快就能做出很好的结果。因为聪明，更因为勤奋，大学四年中，她获得了两次国家奖学金。因为成绩好，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已经被新加坡国立大学录取读博，全额奖学金。当时，他们班有个女生，学习也很优异，留在我实验室读硕士，硕士快毕业的时候告诉我说，要去新加坡找她的室友小刘。被我劝住，现在博士快毕业了。小刘很不幸，在新加坡读书的时候，脸上感染了分枝杆菌，用一种大环内酯类的抗生素治疗，皮肤上的感染好了。但由于新加坡太热，大家在空调房里呆的时间长，3年多以前，小刘感冒引起了自身免疫性疾病，累及了下丘脑，抗利尿激素分泌减少，尿崩症。现代医学发达，医生很快就发现是下丘脑的问题，激素冲击治疗。尿崩症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去年又觉得两腿疼，医生检查，发现双侧股骨头坏死！

从我的研究生那里，我们知道小刘患尿崩症的情况。我爱人非常焦急，得知她已经回到了广州家中，我们给她打电话鼓励小刘积极面对。我的学生利用国庆长假前去探望小刘的时候，我爱人还让她们捎上一封信和一些钱，想帮助她渡过难关。学生回来的时候，小刘给我们带来了家系的点心。后来，小刘股骨头坏死，她就不让我的研究生告诉我们，说怕我们担心。我们知道她又添新的病痛，心情非常沉痛。从学生那里要到小刘的地址，爱人从邮局又寄了一些钱。很快小刘来电话说，要给我们寄回来。她一再告诉我们说，父母在乡村当小学教师，每月虽然才3000元，但还是能够负担她的药费。她只是因为身体拖累不能回报社会，不能孝敬父母而感到羞愧。在给我们的E-mail中，她告诉我们，她曾经考取了教师资格证书，还在努力学习其他技能……。

面对这样一个坚强的孩子，我感觉自己很无能。前几天，有个朋友在微信上发布消息，说他们杂志的编辑部招聘英文编辑，我立即给这个朋友打电话，推荐了我的这个学生。放下电话，我又觉得非常不安，因为这是给我的朋友增加负担。就给这个朋友发短信说：无论你对我的这个学生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感谢你！给你们添麻烦了。再次感谢你。我的朋友回信说，我们尽可能帮助她，假如能帮上她这是我的福分！

面对这样一个不幸的孩子，我感觉自己很无助。虽然我是学医的，虽然我也认识很多有名的骨科医生，但是，面对这样的病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着奇迹的发生。

面对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我真恨自己，为啥就不能像那些YY小说中的主角，成为一个无所不能的神医，可以妙手回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