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关注西方贫富差距问题？

王元丰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我的文章“西方贫富差距为何过大？”在《联合早报》发表后，投资分析师孙喜先生在8月29日的《联合早报》发表题为“谁的贫富差距更值得警惕？”文章与我商榷。现就孙喜先生文中的观点做出回应，以便读者能够对这方面问题有更多角度的认识。

孙喜先生对我文章的第一方面意见是觉得我的文章题目“西方贫富差距为何过大？”不很合适，因为“西方”这个词过于宽泛，西方欧美发达国家如果以基尼系数（Gini coefficient）衡量，绝大部分贫富差距水平，都远低于国际公认的0.4警戒线。他认为可能主要就是美国才称得上贫富差距过大，2012年基尼系数高达0.477，所以，我的文章题目改为《美国贫富差距为何过大？》，更为准确和切题。如果仅单一看欧美国家的基尼系数，孙喜先生的意见似乎有一定道理，但仔细分析更多的相关数据，会看出西方国家的贫富差距问题是很突出的。

是的，欧美国家的基尼系数的绝对值并不高。2011年，经济合作和发展组织（OECD）34个成员国的平均基尼系数为0.314，而欧盟（EU）27国则为0.307。但是仅从基尼系数看，欧美国家贫富差距也不是没问题。首先，根据2011年OECD 自己发布的报告《为什么不平等持续增加（Why Inequality Keeps Rising）》，OCED国家在过去20年中基尼系数有明显增加：在28个有可比数据的国家中，17个国家的基尼系数上升了，既包括主要的欧美经济体如美国、德国、法国和英国这些大国，也包括挪威、芬兰、丹麦、瑞典这样社会福利很好的北欧国家。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在过去20年中OCED国家基尼系数的年均增幅为1.7%，比孙喜先生特别指出的近20年来基尼系数增速最快，高达年均1.6%的中国还要高！

另外，要看到OCED国家的平均基尼系数为0.310左右这样的数据，是在考虑这些国家税收调节二次分配后得来的。而不考虑二次分配的市场收入基尼系数（Gini coefficient of market income），或者通俗点说原始的基尼系数，OCED29个国家的平均基尼系数都大于0.4，美国、英国、意大利和以色列等国更是大于0.45。请注意人们对一次市场分配的收入差距感受更直接，而现在的问题是西方社会靠收入分配调节已经难以遏制贫富不均的扩大。

此外，基尼系数不能全面反映社会的贫富差距。衡量收入差距的另一个指标是最富10%家庭与最穷10%家庭收入的比例。在过去的20年，绝大部分西方国家，最富10%家庭收入都比最穷10%家庭收入增长快，这在一些讲英语国家、北欧国家更为显著。目前，OECD国家最富10%家庭与最穷10%家庭收入的平均比例为9比1，但在意大利、英国为10比1，而在美国、以色列等国达到14比1。这就是为什么2011年“占领华尔街运动”不但烧遍了美国一千多个城市，而且在西方国家也引起共鸣。全球有80多个国家的一千多个城市响应“占领华尔街”运动，发起各种各样的“占领活动”强烈表达了社会民众对西方社会的贫富不均的不满。像美国百分之一的家庭占有国家收入超过百分之十的情况，在2007年达到了18.3%，这在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这样少数1%攫取社会大量财富是西方社会的通病！法国教授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的《21世纪的资本》(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Century)，从理论上有力地证明了资本主义所创造的财富，越来越多被一小群经济精英获得，这不是美国一个国家的现象。因此，我的文章说西方社会（不仅是美国）贫富差距过大是有依据的。

对于孙喜先生文章中说的：“大部分亚洲国家地区的贫富差距形势严峻”，“在亚洲经济体中，香港的贫富差距最为严重，其基尼系数从2001年的0.525，攀升至2011年的0.537，属收入差距悬殊之列。新加坡的贫富差距也尤为突出，多年来一直都维持在0.4警戒线之上”，这是事实。像孙喜先生原来发表的关于新加坡贫富差距问题的文章，以及亚洲开发银行副首席经济学家庄巨忠在中国《财新新世纪》杂志上写的“如何应对亚洲国家收入差距扩大”文章，都很好、很有必要。但由此认为亚洲人或者中国人就更应该关注亚洲或者中国的贫富差距问题，我觉得难以接受。一方面作为学者或者普通百姓，我们有关注问题的自由；另外，即令是我们的国家或者区域贫富差距问题也很严重、甚至比美国还严重，我们就不应该关注美国等西方国家的贫富差距吗？了解西方国家的问题、借鉴他们的经验，对亚洲国家、对中国是需要的、是有益处的，另一方面亚洲人或者中国人也可以、也能够对西方国家的贫富差距问题进行分析，分析结果对西方也是有益处的。思考和研究是不分国界的，这应该不是“替美国太操心”和“杞人忧天”。

最后，对于孙喜先生认为的：西方发达国家的基尼系数普遍比发展中国家低，“继续努力提高自身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水平，仍应是发展中的亚洲和中国，既能避免共同贫穷又可能缩小贫富差距的重要基石”，我觉得还需要研究讨论。现在西方发达的美国等国贫富差距问题突出，亚洲像新加坡、香港这样的走市场经济的国家和经济体贫富差距也形势严峻，沿着西方国家的道路能解决贫富差距过大问题吗？而这更说明关注西方国家贫富差距的问题很有意义！ 

  新加坡《联合早报》2014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