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杂性科学与中医现代化之路

最近在天涯里读到dabeiputi先生的一篇名为“中医谈自慰的害处”的博文，它生动而又形象地揭示了用生物还原论来介释生命现象时，可能导出多么荒谬的结果。现将该文的部分内容摘录如下：

“以手淫为例，西医通过分析，得出精液的主要成分为：蛋白质、核酸、葡萄糖、水，和其它数十种成分。因而有专家指出，一次排出的精液营养不如一杯牛奶的营养。所以得出结论：手淫对身体无害，喝一杯牛奶，营养就补充回来了。这个结论乍一听，好像很有道理。但是仔细一分析，发现其中大有问题。显然，精液的产生，仅仅只有营养是不够的，还需要人体的合成。这种合成的能力，中医称之为生机！中医所谓“手淫无度则伤精”，这里的“精”，指的不仅仅是精液里面的营养物质，更重要的是人体的生机，也就是生命力。”； “男人一次射的精，它可以制造出下一代啊，他所传承的，这个精子精液里面所传承的各种各样的生命信息，都是极度的浓缩和汇聚的。精液，男人射的精可以传宗接代，反问：牛奶可以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说这种理念实际上是非常错误的。古人曾经说过，「一滴精，十滴血」，他说的是什么道理呢，他说，人体吃了这么多营养合成一滴精的精华，所消耗的你身体的元气，跟合成十滴血所消耗的元气和能量是同等的，他的意思并不是说一滴精液跟十滴血的化学成分是等价的”。

对于怎样认识生命现象，历来有二种不同的路径：一种是还原论（Reductionism）；一种是活力论（Vitalism）。还原论认为，生命现象可以通过对组成生命体的“基本成份”（如各种分子）的物理和化学性质来认识；而活力论认为，组成生命体的化学物质与非生命体的同一化学物质，但它们在“功能”上是完全不同的。组成生命体的化学物质必需显示出某种神秘的“助力”才能表现出生命的各种特性，如新陈代谢，生长发育，以致繁衍后代等功能。亚里斯多德把这种神秘的助力称之为“隐得来希”（Entelechie）希腊语中为“完成”的意思，在活力论者看来，它就是活力。隐得来希太抽象了，长期以来活力论只能是一种形而上的思辨，而不能获得任何实证意义上的支持。但任何一个严肃思考生命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组成生命的物质（比如蛋白质）会是与其在非生命形态下的性质是相同的。一个在垂死的状态人是“活”的，在其死亡的即刻，虽然在物质组成上与垂死状态没有什么明显变化，但它却是“死”的。二者之间生死之区别肯定不能用还原论来介释。但20世记50年代以来，以DNA双螺旋结构发观为标志的分子生物学的发展，使生物还原论在解释生命现象上取得了完全的垄断地位。活力论似乎早已被逐出了生命科学的殿堂。

中医的理论和实践是一种基于整体论（Holism）的医学体系，从根本上它就是反还原论的，并始终为活力论留下了存在的空间。中医中的所谓“元气、真阳”等概念中都隐约地有着隐得来希的影子。因而它与阴阳、经络等中医学的基本概念一样被认为是“不科学”的。中医是否科学的争论从西方医学引入中国就没有停止过，在这个过程中中医备受责难，并不得不在西方科学设定的标准下被动地为自已的“科学性”辨争，甚至不惜以投靠的方式用西方医学的理论和方法来证明自已的“科学性”，其生存状态极其屈辱。这个过程至今还在进行着，并被认为是中医现代化之路。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什么是科学？这仍然是科学哲学家至今仍争论不休的问题。现代西方生物还原论的方法能够作为判定中医是否科学的标准吗？如果不能，那么有关“中医是否科学”的争论还有什么意义吗？中医现代化之路究竟应该怎样走？

上世记80年代起，在运筹学、控制论、信息论等对简单系统的研究取得重要进展的基础上，系统科学转向对复杂系统的研究，产生了“复杂性科学”这一称之为“21世记的科学”。复杂性科学认为，复杂现象用还原论的方法是无法解决的，而世间万物大多是复杂亊物。组成复杂事物的各种成份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实体，而是处于不断相互作用的状态，这种相互作用的结果就会产生一些新的特性，即所谓的“涌现”（Emergence）新质的出现。因此，复杂性事物的整体特性大于其部分之和。生命体是一个复杂系统，组成生命体的各种物质成份通过至今尚未知晓的、复杂的相互作用，结果就涌现出了生命现象的各种特征。也就是说，类似隐德来希之类的“活力”并不是外来给于的，而是组成生命的物质在复杂的相互作用中产生的。复杂性科学的出现赋于活力论全新的意义，使生命科学在认识论上进入了一个新阶段，并为医学的发展开辟了新方向

还原论医发展至今，在面对癌症、心脑血管病、自身免疫病、代谢病等复杂性慢病的防治方面表现出了明显地无能为力。这表征着，从整体趋势上讲，还原论医学正在走向它的终结。2000年《自然·医学》（Nature·Medicine）杂志发表一篇编辑部文章，题为“转向中的生物医学研究”，文章说：“现在生物医学家中已有相当多的人已经认识到，还原论生物学研究除了最简单的问题以外，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而在生物学中，几乎没有简单问题。”（见本人2011年10月8日的科学网博文“生物还原论还要走多远”）。同年发表在著名的《细胞》（Cell）杂志上的“分子活力论”一文则明确地认为，用复杂性科学的理论和方法对组成生命的分子进行研究，是揭开生命之谜的正确方向。同样，对中医学来讲，用复杂性科学的理论和方法进行整体性研究，才是中医学发展的方向。过去几十年，中医学用还原论医学的理论和方法进行的“中医现代化”运动，实际上完全背离中医学的理论和实践的基本原则，因此注定是没有前途的。中医学的现状也确实表明，现代西方医学的“科学霸权”正在或己经全面解构了中医学，现在的中医实际上正处在一种“非驴非马”的困境。这大概是中医现代化的始作俑者始料未及的。在生物还原论面前，中医是屈辱地仰望，而在复杂性科学面前，中医则是引领生命科学解开生命奥秘的先锋。

目前复杂性科学还只是初具轮廓，离它的成熟完成还有漫长的路要走。上世纪40年代，伟大物理学家薛定谔在他的“生命是什么”一书中，号召青年一代的物理学家投身于生物学研究，它预言在生物学的研究中有可能发现不同于物理世界的新定律。我们有理由相信，多学科交叉的复杂性科学研究，已为这个预言的实现提供了可能。这也是“中医现代化”的一个正确的方向。

注：本文并不表示作者完全否定生物还原论的历史功绩，也不表明作者对中医的理论和方法的全盘肯定。这些问题需要专门的深入研宄，非本文所能完成。本文抛砖引玉，因为相信，对中医现代化有真知者，决不只在庙堂之上，也一定深蕆在学术“江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