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岁月

1958年我考进了苏州市第二中学，那正好是所谓大跃进的年代，所以，进了学校就干了一些荒唐事。不过，由于年代久远，如今印象深刻的都只是一个又一个的片段了。

1.我一年级的班主任是汪志甲老师，他那时候大概三十来岁（我才11岁，不大会看年龄，如今只是凭印象）的样子，长得很精神，不胖也不瘦，头发总是整整齐齐。他的讲课我没有任何印象了，连教什么课程的我都已经忘记。学校要求各班都要炼铁，我们班也建了一个“小高炉”。那“高炉”大概有二尺来高，外壳好像是一口小缸，汪老师自己用泥搪成了炉子，可能班级里几位大个子的同学帮了一点忙。一天，汪老师宣布要开始生火炼铁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焦炭和铁矿石。这天傍晚，全班同学都来到学校，我们都很兴奋，看着汪老师点着火，大家轮换着拉风箱。烧到一定的时候，汪老师宣布要把炉子封起来，据说这种方法叫“闷炉”。炉子闷上，我们就在教室里睡觉了，当然，并没有铺盖，就在课桌上睡着了。大概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我们被叫醒了，那时候，炉子已经被打开。等到凉了之后，汪老师用吸铁石一试，据说吸起来了一些东西，于是汪老师宣布我们已经练出来了铁，大家都兴高采烈，“群情激奋”，清晨的时候，在汪老师的带领下，敲锣打鼓排着队向学校领导去报喜了。

2.学校布置要学生们去捡拾砖块上交以砌高炉炼铁。有一个晚上，大概六七个同学一起去捡拾砖块，还拉了一辆手推车。几个大同学（年龄大些，个子也大）拉车，像我这样的只是跟着走。到哪里去捡拾？就在大街小巷里面，看见哪里地上有一块砖，就拾起来。地上哪里会有那么多砖块？看见哪里有松动的砖就拿。记得走到马医科菜场边上道堂巷与海红坊的交角处，那家的房子被路过的车撞过，撞坏了墙。苏州的老式房子都是薄的灰砖，一排横着放一排立着砌，中间是空的。撞坏了角，就有几块砖容易掉下来。我们去拿掉人家的砖，就像拆人家墙了。拿了两块砖，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别人要骂的，大家就赶紧拉着车逃跑了。转了一个晚上，“捡到”了大约几十块砖。

3.砌高炉需要耐火材料，据说缸或者瓮的碎片磨成粉末就能够做耐火材料。学校要求每个学生都要交缸瓦粉，每人一斤还是二斤记不得了。苏州是一个古城，多年战乱，乱砖土堆在城里有的是，找破缸瓮倒是不难，要磨成粉却不易，于是家里的石鼓墩就都成了宝贝。所谓石鼓墩是过去老式房子柱子的基础，小的石鼓墩被有些人就作为腌咸菜的压缸石。我们把缸瓦片先用锤子砸成碎屑，然后放在大门口的水泥人行道上，用石鼓墩把缸瓦屑磨成粉末。也亏得人行道的水泥质量很好，修建时也不偷工减料，把缸瓦屑磨成了粉末，水泥块都没有显出有什么损坏。这样做的当然不只是我自己，家家户户差不多都有学生的，都要上交缸瓦粉。

4.那年的一个晚上，好像是中秋节，学校要求学生去学校把早先集中在学校的砖运到苏高中去，当然，我们并没有车，只是每人自己带一根绳子，捆上若干块砖，然后自己或提或背，送到位于城南的苏高中。跟我们一起走的是我们的副班主任胡老师，这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胖胖的，圆圆的脸，待我们很和气，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小男孩。印象中，并没有规定每人要拿的数量，不过，学生们都很积极，自觉多拿。我们几个小同学，把砖捆好，像背书包似的背在肩上，像个街上擦皮鞋的背了个箱子一样，有的同学一面走，一面叫喊，擦皮鞋要伐！胡老师在一边笑。那时候，夜里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昏暗的路灯，月亮显得很亮。那是我第一次去苏高中，校园里热闹非凡，许多人走来走去，好些地方都烧着火，也不知道是炼铁还是炼焦。回到二中，就在教室里睡觉，把桌子拼在一起。现在想起来真不可思议，怎么不怕冷呢？睡到快天亮的时候，可能是太累的缘故，有一个同学尿裤子了。

5.由于经常劳动，有的同学就不来上学了，他们在外面找工作，赚钱，学校称他们为流生。恢复上课之后，老师就家访，让他们来上学，称消灭流生。

6.学校的办公室在校园的最南面，是旧时不知哪一家大户人家的住宅，教导处就在天井北面的大厅里。第一次去那里，看到教导主任殷尚骏先生的办公桌上方还挂着大字报，那是一幅大漫画，对角线上方基本白色，下方基本黑色，画殷尚骏先生白天是共产党，晚上是国民党，不知道殷主任是否被定为右派分子。教我们一年级英语的一位老先生（他不教我们班，教4、5、6班）据说是右派分子，我们有的同学看到他就唱《社会主义好》那首歌中间的那一句“右派分子想反也反不了”。记得英语课本的第一课的课文是Pete，Ann，人名彼得，安娜。显然这种课本是从苏联抄来的，彼得和安娜应当是俄国人常用的名字。

初中的一年级，就这样过得稀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