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说到古代的济南郡郡治在东平陵，到了西晋永嘉年间，才向西迁了七十来里地，搬到了历城。有的朋友一听历城，就会想到济南东部洪家楼那里的历城区。我们一直在开历史的玩笑，把这些名称搞得颠三倒四的。还是从老年人到现在还说的山东济南府说起，这济南府所在的城池就是历城，历城因城南的历山（即千佛山）而得名，历城这名称叫了两千多年。文人们又给了它一个“历下”的别名。因为济南府衙门设在历城，所以人们往往也把它称为济南城。过去城有城墙，1949年以后拆掉了。现在的黑虎泉北路，黑虎泉西路和趵突泉北路便是在城墙原址上修成到道路，环城公园的水道便是城墙外的护城河。旧时山东巡抚衙门、济南府衙门和历城县衙门都在城里。49年以后，济南市区设立了区，历城县便只管郊外了，历城县政府也就搬到了城外，现在又改称历城区。一开始便说这一通绕嘴的话，实在是无可奈何。

说起济南，首先想到的总是泉水，《老残游记》中的“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是老济南的真实写照。说起泉水，首先提到的总是趵突泉，因为它是济南泉水之冠。

一般人提到河流之源，都会联想到深山峡谷，但是作为泺水的源头的趵突泉，却就在历城的城墙边上，现在的城市中心地带，就是趵突泉。一千五百年前，大地理学家郦道元这样说到趵突泉：“（泺）水出历城县故城西南，泉源上奋，水涌若轮。”从古至今，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看到趵突泉日夜不息的跳跃奔突，写下了来无数激动人心的诗句。对于趵突泉的规模，我想在现代化的照相技术面前，无论是古人或今人的言辞，都没有看两张照片直观。下面的两张照片，一张从百度上下载的，大概是专家拍的，另一张是去年鄙人用最普通的傻瓜相机拍的。

 

这水面上巨大的浪花，可不是用三根铁管子在水面上制造出来的。是水下的泉眼里涌出的水，透过了几米深的水，在水面上形成的。

看了这样规模的泉水，中国其他的所谓名泉，除了济南附近的泉水以外，恐怕都要羞得脸红，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对得起那个篆体的泉字。而在趵突泉的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泉眼，形成所谓的泉群。在济南，类似的泉群竟有五个之多，其中四个在济南城，它们是黑虎泉群、珍珠泉群、五龙潭泉群和趵突泉群，另一个则在济南东面的章丘，百脉泉群。历史上经文人们命名的名泉有七十二个之多，更不要说还有那些无名的泉眼。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比别地号称“天下第N泉”的光彩不知多少倍。

那么，济南为什么有这样壮观而优质的泉水？

还记得我上次所说的有人认为会“伏流千里”像变戏法似的济水吧。古代有人认为济南的泉水就是从那王屋山“伏流”而来的。如今被冠以科学家之名的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辨证》中说道：“古说济水伏流地中，今历下凡发地皆是流水，世传济水经过其下。”他同时还说，济南西面的东阿阿胶井里的水也伏流的济水，这才有如此“治淤浊及逆上之疾”的功效，当然，这是题外之话了。明代的胡赞宗诗云：“王屋流来山下泉，清波聊酌思泠然”。今天看来，这些都是很可笑的。

济南的泉水与济南的地理和地质结构有关。济南的南边是雄伟的泰山山脉，济南的泉水就是来自于泰山北麓的地下水。下面是济南泉水形成的示意图

由图可见，大气降水渗漏地下，透过有溶沟、溶洞的石灰岩，遇到不透水的岩层，顺岩层倾斜北流，至济南城区，但是，在济南城北黄河以南，不透水岩层抬升，形成华山、马鞍山、粟山等一系列小山，地下水遇侵入岩体阻挡，从而在城区经破碎的石灰岩出露地表，形成了济南的泉水。

所以，济南的泉水是在特殊地理、地质条件下的产物，是上天对济南人的特殊眷顾。

过去，济南人不多，水的人均消耗量也不大，所以，人们喝的是泉水，洗涤也用泉水。在20世纪60、70年代，在趵突泉、黑虎泉等流出的水池里，人们还可以看见安装在水底的粗大的铁管子，抽取泉水作自来水使用。在趵突泉出口的西门河道里，妇女们用最干净的泉水洗衣服，现在想想真是“奢侈”啊。

可是，人类的发展实在太快了。在20世纪以前的漫长岁月内，生活在泉水边上的人口不过几万人，最多十几万人。但是20世纪的这一百年里，天上还是这么多降水，地面还是这么大，靠着这些降水生活的人口却达到了数百万。我们不但用尽了泉眼里流出来的泉水，而且用机井狠狠地抽取地下水。泉水终于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当开采量小于泉流量的时候，泉水的表现看上去还好。到了1968年，开采量与泉流量已经相当，事情开始了质的变化。在这以后由于开采量超过泉流量，并不断增大，泉水流量变小。1973～1977年，济南市区水位下降了2．25米之多。

1976年3月31日，“在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凯歌声中”，从史前时代便日夜奔腾不息的趵突泉停喷了（历史上只有极少的几次）。从此以后，每年雨季过后不到1个月，泉水流量就逐渐减少。趵突泉自1981年以来，连续3年在3月上旬至9月初断流，干涸达半年以上。

当我们失去了宝贝，我们才感到它的珍贵。泉水对于济南人，就如同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没有了泉水，济南就没有了灵魂。但是，有些人是不需要灵魂的，他们只要金钱、只要高楼大厦、只要高官厚禄。喷半年停半年的厄运只是刚刚开了一个头。

90年代起，为了更像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济南盖起来摩天大楼。摩天大楼毕竟不是空中楼阁，想要摩天，先得入地，几十米的地基要开挖，大功率的抽水机把地下水抽到河里，钢筋混凝土把地下水的通道弄得乱七八糟。济南的泉水消失了。在1999年3月14日至2001年9月17日，趵突泉曾停喷926天之久。

那时候， 80年代初由济南各界人们辛辛苦苦义务劳动挖出来的环城公园成了烂泥塘，曾经号称“一片大明”的大明湖成了臭水潭。人们怀疑，济南的泉水还能够有救吗？在各界人们和有识之士的压力下，省、市政府开始采取了较为认真的节水保泉措施，封住了市区一些机井。2003年9月6日，此前已停喷500多天的趵突泉恢复喷涌。报道一出，济南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那几天，本人和太太看到，从趵突泉到黑虎泉，看泉水的人熙熙攘攘，扶老携幼，真正的“人人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看到一路上数十处泉水翻腾，人们像过节一样高兴。

自从那时以来的十年时间内，趵突泉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四季泉水不断的景象，老城区生机勃勃，基本上整个儿成了一个美丽的大花园。

但是，我们还是在提心吊胆，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地下水位还是常常下降到黄色的警戒线，我们生怕什么时候又会失去这城市的灵魂。那些只要摩天大厦、只要地铁、只要金钱而不要灵魂的生物终究不肯远离我们。我们总在担心，这些钢筋混凝土的怪物总有一天会会把城市的魂灵儿驱散。

与泉水相比，地铁和摩天大厦实在是短命的。如果哪一天，为了建设那短命的地铁和摩天大厦，我们真正地永远地失去了比我们人类还先来到这个世界的美丽无比的泉水，谁能够负得起这个历史的责任，我们将如何向我们的子孙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