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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漢)本是一条河流的名称,就是汉水,古时候也称沔(miǎn)水。汉水是长江最大的支流,由此才有了汉中、汉口、汉阳这些地名。现在,汉似乎也成了武汉和湖北的另一个代称,那里的一种地方戏称为汉剧或汉调,湖北中南部的广大地区在地理上被称为江汉平原,从北京到汉口的铁路被称为京汉铁路,1927年南京和武汉的两个政权和解被称为宁汉合流等等。但是,最早的时候,汉水这个称呼却主要不是指湖北境内的那一段,而是指陕西境内的这一段,汉这块地方也并非指现在的湖北和武汉,而是指陕西南部。
我国最早的地理著作《禹贡》中记载:“嶓冢道漾,东流为汉,又东流为沧浪之水。”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说:“汉,漾也,东为沧浪之水”。郦道元《水经注》:“漾水出陇西氐道县嶓冢山,东至武都沮县为汉水。……又东北流,又屈东南,过武当县东北,县西北四十里,汉水中有洲,名沧浪洲。……盖汉沔水自下有沧浪通称耳”。
这就是说,古人认为,汉水的最上游称为漾水,往东流到武都郡沮县(今陕西勉县境内)后称为汉水,又流到武当县(今湖北郧县与丹江口市之间)之后称为沧浪水。因此,现在的汉水流经今湖北省的大多数地方的那一大段,最早应称沧浪之水,也就是屈原碰到的那位渔父所说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的沧浪之水。而真正称“汉”的那一段,主要在现在的陕西境内。
这样,我们才能够理解为什么现在看起来在汉水最上游的那个地方被称为“汉中”。实际上,在先秦时代,那地方确实在“汉之中”。位于秦岭南面的那块地方,当时的交通十分不便,经济和社会发展非常落后。所以,项羽把刘邦封到那里,称他为汉王,希望而且断定他会在那块偏僻而闭塞的地方终老。最后,谁知道竟让刘邦这家伙成就大业,“汉”成了我们中华民族中主体民族的名称。这是范增和刘邦当初万万没有想到的。(顺便插一句题外话,在那“史无前例”的年代,北京大学的很大部分是曾经被计划搬迁到那里的,后来在那里办了一个“分校”。)
上面我们花了这么多功夫,就是要说明作为我们民族名称来源的“汉”,不在别处,却在陕西的南部。
汉水是古代“周人”所能够看到的水流量和落差最大的河流。古人看到这汹涌澎湃的流水,自然会想到这样的流水只能来自天上。所以,天上的河流即后世所说的银河,也就被称为“汉”。后来又有天汉、银汉、云汉、霄汉等称呼,诗经中也有“唯天有汉”的句子。
当初,刘邦被项羽封到汉中,刘邦手下的众人都懊恼不已,甚至要找项羽作毫无希望的拼命。唯有在这一帮人中最有远见卓识的萧何说道:“语曰‘天汉’,其称甚美。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书·萧何传》)。这“天汉”二字,果真造就了延年四百多的天朝大国。刘邦得了天下,把自己的皇朝就称为汉。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强大、统一而且持久的皇朝。从此,在与其他民族的交往之中,我们这个民族的人被称为汉人,我们生活的这块土地被称为汉地,我们使用的语言称汉语,书写的文字称为汉字。到了现代,我们这个民族就称为汉族。
这就是现在字典上“汉”字的前四个义项:汉水、银河、汉朝和汉民族。
现在字典上“汉”这个字的最后一个义项,是“男子”。关于这个义项的解释,我以为现在的字典、词典都还不如三百年前的《康熙字典》准确。《康熙字典》称:“《輟耕錄》:今人謂賤丈夫爲漢子。”当然,《康熙字典》的引文也还可以有改进的地方,因为早在元末明初人陶宗仪(字南村)写《辍耕录》之前一百多年,南宋著名诗人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就写道:“今人谓贱丈夫曰汉子”。 “贱丈夫”即地位低下的男子,这比现在字典上单说“男子”二字更准确。因为无论是单用一个汉,还是以汉组成的表示男子的词,都只是表示“贱丈夫”。
“汉子”、“老汉”、“懒汉”、“莽汉”、“醉汉”、“蠢汉”、“神汉”、“穷汉”、“庄稼汉”等等自然都不表示他们地位高尚, “好汉”(“英雄好汉”、“绿林好汉”)、“大汉”甚至近几十年才风行的 “硬汉”、“铁汉”也大都是江湖上人物,自称或被称为“男子汉大丈夫”的人大概都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不是因为具有孟子所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优秀品德。至于被偷或被养的“汉”那更是上不了台面了。
这就出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堂堂华夏大汉民族竟然与“贱丈夫”通用一个“汉”字?
还是陆游告诉我们的:“今人谓贱丈夫曰汉子,盖始于‘五胡乱华’时。北齐魏愷自散騎常侍迁青州长史,固辞之。宣帝大怒,曰:‘何物漢子,与官不受!’此其证也。”(《老学庵笔记·卷三》)(《辍耕录》把这段话都拷贝过去了)陆游说的这件事,见《北齐书·魏兰根传》,说的是北齐大臣魏兰根的族弟魏恺,被北齐文宣帝(北齐开国者高洋)任命为青州长史,却不肯就职,宣帝大怒,骂道:“何物汉子,与官不受!”
虽然北齐皇帝有时也对汉人宣称自己是渤海高氏的子孙,但实际上北齐是鲜卑人的政权,而且看不起同是鲜卑人却已经有些汉化了的、创建了北魏政权(后分裂为东魏和西魏)的拓跋氏(元氏),更不要说汉人了。所以高洋骂魏恺“何物汉子”。
“汉子”是北朝少数民族对汉人的轻蔑称呼,这肯定不是高洋的发明。就像汉人称少数民族为“鞑子”或者其他不好听的称谓一样,少数民族对汉人也有蔑称。毕竟少数民族在北方统治了差不多三百年,汉人在那里是地位低下的。那时的语言对后世也有一定的影响,所以,“汉”作为“贱丈夫”的义项也就一直遗留下来了。语言就是这样的,约定俗成,不管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大多数人在这样说,也就这样说了。
至于最近若干年,流气风行,有人以江湖为社会、以下贱为荣耀,以至一些古文化程度较浅的年轻人误以为,与大汉民族相同名称的“汉”也一定是多么了不起的、被人尊崇的称谓,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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