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如果天气晴好，我每天上午到山大老校的校园，在太阳下漫步半个多钟头。山大老校，最早大概与著名的洪家楼教堂有点关系，其一号、二号楼都建于1930年代，门窗、扶梯上都有天主教图案。解放后，成了山东农学院。1958年山东大学从青岛迁到济南，把山东农学院搬到泰安去，山大就占了农学院的窝。不大的一个地方，大概只有二百五十来亩地，现在是山大的建筑保护区。我的家就在山大老校门口，老校就成了我的“公园”。

春天的天气变化无常，植物也是一天一个样。校园里最早开放的是芬芳的腊梅花，接着是黄色迎春花。大杨树的树挂突然在一天中都垂下了，可第二天的大风差不多就把树挂刮个精光。近日，白玉兰树上那灰突突毛茸茸的“毛笔头”突然冒出了白玉般的花蕾，估计这两天那树上的白花就要盛开了。白玉兰恐怕是春天里最大的花朵了，色白微碧，煞是好看。它是有香味的，书上说“幽香”，可是，不同品种之间的香气差别很大，有的很香，有的就差点儿。它开花的时间不长，就这么几天，春天的大风一刮，就满地狼藉，所以过去就有人称它为薄命花。白玉兰是上海市的市花，现在很多地方都种植了这种花。几十年前，白玉兰好像还很少见，被称为名贵的观赏花。

记得在60年代在北京读书时，同学们一起去 香山。在卧佛寺的一个庭院里，就有一株较大的白玉兰。我们中不少人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美丽的花朵，很是惊讶。一位同学介绍说，白玉兰的花瓣可以挂上面糊用油炸着吃，更使大家感叹不已。

苏州虎丘的后山有个玉兰山房。那里过去有一棵古玉兰树，很有些名气。据说还是宋代那个给宋徽宗操办花石纲的佞臣朱勔从福建采得，没有来得及进贡到东京，就放在虎丘了。也有人说是南宋时从福建运来的。这都是清代人的说法。有一年乾隆皇帝到苏州，时令尚未到玉兰开花的节气，当地花农便用炭火“供暖”，使其提前开花。这个当时人的记载应当是可靠的。过去，虎丘附近全是花房，据说这些花农中不少是朱勔的后人。所谓“窖花”的历史悠长，过年时就可以卖出盛开的牡丹、玉兰、碧桃等等。对于这棵古玉兰树，明代陈序炳有诗曰：

琼树迎春发，排枝拂佛寮。色空超迹象，根净脱尘器。月下冰姿艳，风前玉佩摇。散花原不着，禅悦伴清寥。

诗中充满了禅意，描写玉兰的风姿却也传神。可惜，这棵玉兰已经不在，现在玉兰山房的玉兰都是近年补栽的。

在一位清代文人吟诵玉兰的诗里，提到了南朝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看来，他认为这玉树后庭花就是白玉兰。我看是有道理的，除了玉兰，还有什么树配得上称为玉树呢。只是因为《玉树后庭花》是亡国之音，大家都不愿意把那么美丽的白玉兰与亡国之音联系在一起罢了。正像我们说某人漂亮，而不会把她比成妲己、褒姒、赵飞燕、张丽华一样。其实上述四位的美丽程度，决不会次于现在大家津津乐道的四位（现在四位中的杨玉环，应当感谢陈鸿和白居易，没有他们把她弄成仙女，她也不会有今天的位置）。

不过，从现在流行的《玉树后庭花》词看，说玉树后庭花就是白玉兰好像还有一点小问题。该词是：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最后一句说“落红满地”，似乎与白玉兰不合，但是白玉兰也有略带红色的品种。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上面说的这首《玉树后庭花》词是从哪里来的。

在《陈书·后主张贵妃传》里，有这样的记载：“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 、孔贵嬪之容色也。其略曰：‘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

《南史》中的记载与之相同：“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其略云：‘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大抵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

《隋书·五行志》则说：“祯明（587－589年）初，后主作新歌，辞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 时人以为歌谶，此其不久兆也。”

上述三者，都是离作者年代最近的唐人所作的正史。他们所引的《玉树后庭花》词，都与现在流行的歌词不同。更重要的是，他们所引的都是五言诗，而现在流行的是七言诗。这说明现在的《玉树后庭花》词，绝不是陈后主的原作。我认为很有可能是后世文人根据隋书中‘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这一句而扩充的拟作。“落红”一语，更是文人们写美女死亡的套话，也可以与颜色无关。

说远了，又回来说玉兰。山大老校的白玉兰树边上，还有几株紫玉兰。在植物分类上，紫玉兰和白玉兰同属木兰科木兰属，只是不同种。紫玉兰比白玉兰植株矮小，其花也比白玉兰略小。同白玉兰一样，也是先花后叶，只是比白玉兰花期晚，与桃花几乎同时开放，当白玉兰落英满地时，紫玉兰正好盛开。花蕾的紫色较深，开放时花瓣的颜色变略浅。如果把白玉兰称为白玉，紫玉兰就是紫玉。就像它们的名字所示，紫玉兰不像白玉兰那样端庄，它比较妖娆。

据《搜神记》说，吴王夫差之小女名紫玉，看上了小童韩重，许以终身，但是吴王不允，不能结合，终郁郁而亡，葬阊门之外。以后人鬼相合，并赠明珠，鬼终化青烟。这是一个美丽的悲剧神话故事。情节不很复杂，我认为是中国古典舞剧或芭蕾舞剧很好的素材，不知将来会不会有哪一位剧作家会看上这个故事。

紫玉兰是没有香味的。在木兰家族中，最香的可能是白兰花。与白玉兰、紫玉兰不同，白兰花是先有叶后开花，花期很长，从春到秋都有花。它属于木兰科含笑属（也有称白兰属的），它的花朵比白玉兰小得多。北方好像没有这种花，我看到白兰花还是不到十岁的时候，50年代中期吧。街上卖白兰花的是城郊的农民。那时候，苏州城郊的农民与城里人衣着差别很大，女人都与阿庆嫂的穿着相仿。语音也有明显的差别，城里人说吾（ŋəu），郊区人则发音nəu，跟英语的no一样。白兰花是一朵一朵地卖的，卖的是没有完全开放的花，似乎一朵花装在两寸来长的细长鼓形的草编笼子里。我那时很小，男孩子对花不是太感兴趣，不够注意，印象模糊了。但是，卖花者的叫卖声是永远不会忘记的：“阿要买——白兰花”。

                                                          修改于2012-03-26

济南百花公园

济南百花公园

济南百花公园

济南百花公园

济南趵突泉 非常香的白玉兰 略带红色

济南趵突泉 两个不同的品种 一个已经盛开，另一个含苞待放

先花后叶 花瓣掉了 露出叶芽

待放的紫玉兰 济南百花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