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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橛子与上海宁
豆橛子就是豇豆,也就是长豆角。这似乎是网络上近些年新有的写法,据说是因为山东方言“豆角子”读作“豆jue子”,所以写作了“豆橛子”。
角字的读音,过去读作jue2。这也是过去大多数地方的“读书音”。
但是在北京河北附近地区,民间有把本来是入声的ue音(实际上是üe)变音为iao的趋势(在西南官话地区的口语中则接近于io,这里本来都应当用国际音标,但是为了方便阅读,都用汉语拼音大致表示)。
例如,本来读音为jue的角、脚等字,在河北北京读成了jiao,在西南方言中成了jio;读音que的雀,在河北北京读qiao,在西南方言读qio;读音为xue的学,在河北北京读为xiao,西南方言则为xio;读音为yue的药,在河北北京读yao,西南方言则为io。这样,以河北北京附近方言为主生成的普通话读音的韵母ue,有的仍然是ue(如学、雀),有的则变成了iao(如角、脚、药)。
这样,如今的角字,在普通话仍然有两个读音。一个读音,是最常见的,也就是在一般情况下,都读为jiao3。
另一个仍然近似古音,读作jue2。这个读音如今比较少见,一般人不大用到,大致只有如下几个义项:
古代酒器,喝酒时用以盛酒,样子与爵差不多,如今在博物馆还能够看到。正因为角是酒器,所以有些古代酒器的字,如觚、觞、觥都是角字旁。
演员或指演员在戏剧中所扮演的人物。如角色,名角。过去口语中称小人物为小角色。
较量,竞争。如角逐,角力(以武力比胜负,也称摔跤为角力),角斗。
古代五音为宫、商、角、徵、羽,角相当于简谱“3”。
其余的情况下,一般都读作jiao3。
传统的山东口音,特别是济南一带,相对于北京附近,读音一般都比较保守。如角、脚等字,都读作jue2。豆角自然称为豆jue2。
然而,近几十年来,人们在学校里都学习普通话,山东学生也不例外,所以对于字的读法,山东人也都按照在学校里所学习的方式读。角字,自然都读作jiao3。看到豆角两个字,现在的学生出身的人,都读作豆jiao3。
但是,对于“豇豆”这种农产品,他们的家庭祖祖辈辈传下来都认为应当是“豆jue子”。所以最近几年,有人在网络上为了显示它们的口语方言,因而把豆角写作了“豆橛子”。有人这样写,其他人感到新奇,于是就传播开来了。
这样写,知道的人当然没有关系,不知道其中“奥妙”的人,看到这个豆橛子,真的会莫名其妙,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东西。因为汉语不是单纯的表音文字,每一个字都有它的意思,橛字在汉语中主要的意思是短木桩,是短而粗的东西,这与长而细的豇豆完全配不上。所以,不明白其中道理的外人看到豆橛子一词,不会想到它就是长豇豆的。
如今,网络上各种介绍各地方言的文章、视频多起来了。这是一个好事情,方言多留一天,地方文化也就有了一点多样性。一个国家、一个地方,都要有它自己的文化,地方有自己的文化,国家的文化才有了根,这种地方文化的多样性就是国家文化的根。如果各地没有了各种的地方文化,国家也就没有了文化,至少文化非常单薄。
但是,地方文化的记录和介绍都需要“文化”,要正确地记录和介绍各自的地方文化,而不是随便胡来。拿记录和继承方言来说,需要正确地科学地进行,不要生造词汇,乱写文字。
拿豆角这个词来说,如果要用山东方言来写,写“豆角子”也就可以了,用不着生造一个“豆橛子”。因为用山东方言来读,“角”读作jue2,这里需要的是强调它的读音。说清楚角字读jue2,是宣传山东方言的重点。
同样,前两年,上海的报纸上出现了“上海宁”这个生造出来的词,也是很糟糕的事情。这样的作者虽然是好心,想宣传一下上海的方言,但是方法不对。
在所有的方言中,基本上都存在一个字的读音问题。这是方言的最主要问题之一。方言中字的读音,有许多存在文读与白读的问题。文读就是读书音,过去在读书中所发的读音,白读则是口语中所发的音。无论南北各地方言都有这个问题。
先举一个北方的例子,在河北东北部的方言中,感觉这个词,文读与普通话一样,读gan3jue2,但是其白读就是gan2jiao3(感字的音变是因为连续两个上声音,前一字变阳平)。
再看一个南方的例子,在吴方言(以苏州话上海话为例)中,人字的文读近似国际音标zən(这里的z接近于英语的浊辅音z),如在人民日报、中国人民等书面用语中都这样读;而白读则接近于“宁”,如口语中说一个人、上海人、山东人、宁波人等。
既然在吴方言中,人的白读接近“宁”,那么在说明了这一点之后就可以直接写出“上海人”即可,用不着生造一个“上海宁”。如果一定要强调上海人的人的读音,那么宁可写汉语拼音“ning”也比写汉字“宁”来的好。因为ning只是表示一个音,不会像“宁”那样产生“安宁”、“南京”这样的误解。
总之,我们介绍方言的重点应当是介绍语音,这种语音尽可能利用现有的拼音方式而不是生造一些词汇。
另外,顺便提及一个问题。如今介绍各地方言的视频、文章不少,但是常常存在一个介绍方言中的什么内容的问题。
各地的方言所表达的内容,方言中的词汇,有雅一些的,有俗一点的,不可避免也有下流一点的。
但是,如今很多人介绍方言只介绍方言中那些很粗俗的,甚至是比较下流的词汇。这就不大好了。
全国各地的方言,大多数词汇都比较接近,所以作为文字写在纸上,小到一句话,大到一篇文章,各地的人们一般都能够看得懂。但是不看文字,只读音,则各地的人们就往往听不懂了。这也就是把这些不同地区的“话”称为“各地的方言”而不称为“各种语言”的道理。就如上面所说的,所谓“豆橛子”并不是山东方言特有的语汇,它就是“豆角子”。“上海宁”也不是上海方言的特有词汇,它就是“上海人”。
所以,介绍方言的重点应当放在方音上。其次是介绍一些特殊的词汇。例如,额头,北京方言称脑门子,西安方言称额颅,武汉话称额壳,扬州人则称头脑字。同样的“后晌”,北京方言是下午的意思,济南方言则要到晚饭后才称后晌。
如今随着几十年来普通话的大力推广,特别是经过各级学校的学习,除了个别落后地区的高龄老人,人们基本上都已经熟悉了普通话,在各地人们的语言交流上,可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
很多发达地区,例如苏州、杭州等地,年轻人会说当地方言的越来越少。像上海等地,即使年轻人会说几句日常所用的生活方言,但是会用方言读书读报的人也不多了。看到那些即使是方言节目的主持人,遇到书面语的词汇,就脱口而出几个普通话语音,说明这些人也不熟悉方言了。这些地区的方言,包含了很丰富的文化内容,很多艺术形式,也将随着方言的消失而化为乌有。这是很可惜的事情。
虽然随着时代的进步,许多方言的消失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但是,为了文化的多样性,为了留住更多的民间文化精华,使得方言消失得缓慢一些还是可能的。
我主张,在学校里应当把普通话作为教学的工作语言,但是,鉴于普通话已经相当普及,方言反而岌岌可危,就不要禁止学生在教学之外说方言,反而应当鼓励他们在生活中多说方言,鼓励学生多用方言交流思想,以熟悉方言。适当的情况下,可以请方言好的前辈文人对学生教授一点方言知识,尽可能地延缓方言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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