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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为什么要考这些”
前几天在说壳字读音的文章中说到了“我们为什么要考这些”。要说清楚为什么要考,还是需要先说一下有关文字读音的问题。
汉字的历史悠久,而且是一种字形与字音脱离的文字。在说明文字的构成时,汉代人归纳成六种类型,即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和假借,其中用得最多的是形声。虽然说每一个形声字中有一部分是表音的,可是仅凭这个表音的部分实际上很难确定这个字到底该读什么音。
举一个例子,惜是一个形声字,竖心旁表意,昔表音。我们看看有昔旁的另外一些字,借、猎、错、措、鹊、醋、腊、蜡。包括惜在内的这九个字都是最常用字,其读音的韵母却有i、 ie、uo、ue、u、a六种,如果不经过长期学习,光靠所谓形声,根本不可能弄清楚这些字的韵母。
而这仅仅只是韵母的差别,还要配上数目更多的声母。即使声母韵母都配合适了,还要有合适的四声,才能够形成一个正确的读音。
所以,弄清楚汉字的读音,除了反复接触之外,没有捷径可走。
据“百度百科”统计,“1000个常用汉字能覆盖92%的书面资料,2000个常用汉字可覆盖98%以上,3000个常用汉字则能达到99%的覆盖面”。
3000个常用字能覆盖99%的书面资料,听起来似乎差不多了,但是仔细一想,问题还不少。假定某领导只认识这3000个常用字,让他读一篇报告,那么按照统计规律,每读一百个字就有可能遇到一个不认识的字。如果靠“蒙”,而蒙对的概率为百分之五十,那么该人每读200字,就有可能读错一个字。下面的听众有可能偷偷地嬉笑一次。读一篇2000字的报告,就有可能读错10个字。岂不大出洋相?
这个计算可能有些夸张,因为上面所说的覆盖99%应当理解为任意选择的书面资料用字。实际上写报告的秘书可能就用到这些常用字,那么该人也就可能一个字都没有读错。当然,如果让一位外行去读古汉语专业或其他专业的2000字的论文,那读错的则可能远远超过十个字。
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包括我们这些读了一辈子书的老年知识分子,把字音读错都是极其常见的事情。没有人能够保证自己不读错字。
这里说读错字,那么就引出来一个问题,什么是正确的读音?由于语言是人们交流思想的工具,一个人说的话,读的文字,人们要听得懂,所以,一般地说,语音是从众的,也就是说,大多数人所读的音,就是正确的读音。自古以来,有“学问”的人,写了字书、辞书,就记录下来了这些“正确”的读音。人们也就跟着这些记录读。
古人记录文字的读音,最早就是记录同音的字。如壳,可以注为读如确,或音确。后来进步一点,用反切法,如壳,苦角切。但是,这些汉字的读音,包括用来注音的字,实际上都在变化之中。所以,几千年来,所有的汉字,读音都在变化,只是变化的大小不同罢了。
两晋南北朝是语音变化最大的一个时期,所以唐人读《诗经》已经有很多难以押韵了。宋辽金元又是一个语音变化很大的时期,这也使我们读唐诗宋词多有难以押韵的。
先说一首大家争论最热烈的,据说小学的教科书上把“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斜字,注音为xie2。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因为原来很多书上是说读xia2的,这样才能与第二句“白云生处有人家”押韵。
有些字本来韵母的尾音是a,现在变成了e,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如斜xia变成了xie,车cha变成了che等,这样的字不少。古诗词中押a韵的现在不少都似乎不押韵了。
看苏东坡的一首《蝶恋花·密州上元》: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乍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
《蝶恋花》词是每一句都押韵的,这里的“夜、画、麝、马、也、社、下、野”,这八个字本来都是a韵结尾,所以句句押韵。如今的有些方言也还仍然保持着这个古韵。可是现在的普通话中“夜、麝、也、社、野”五个字尾音变成了e。有没有必要为了读起来押韵,而把这五个字都读成原来的a音呢?大概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不押韵也就不押吧。当然,如果真有人在朗诵的时候,仍然用a韵去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不可能把唐诗宋词都读成押韵的。例如一首“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如今恐怕用哪一个方言去读都难以押韵了。
因此,小学课本上“远上寒山石径斜”中斜字现在注音为xie2,我看没有什么不可以。小学生刚认识字,如果让他把斜字读xia2,他以后见了斜都读xia2,就不好了。但是,年龄大一点的人愿意继续读xia2,也没有关系。小孩子长大了,知道了古今读音的不同,知道过去读xia2,也就可以了。
同样,有些字有人强调要读古音,如“将进酒”的将(qiang1),“仁者乐山”的乐(yao4)。有没有这个必要?如今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主张,这些字可以如字去读,将进酒读jiang1进酒,仁者乐山读为仁者le4山,也很好。因为古代的字流传到现在,绝大多数字的读音都变化很大了,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所读的音基本上都与古人不同了,并不需要对于某个特定的字,因为古人在某处注明这个字读某,就现在也一定要读某。古代这两个字同音,不一定现在也必须同音。就像古书上说“壳,音确”,但是你现在不一定要把“壳”字读成“确”。当然,有人愿意读古音也行。我们没有必要过于去较这个真。
进一步说,我觉得,人们如今有点过于执着于字音的“准确性”,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么多汉字,谁能够都读对,而且都读准。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现在有些人普通话讲得不标准,很多南方人,如两广、福建、湖南等地人的方言口音重一点,在网上常常被一些人讥笑,甚至进行人格污辱,这就非常不好。
我们应当使得语言的读音环境变得略微宽松一点。
当然,我们现在推行普通话,使得各地方人们的语言交流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因此大家力求把普通话讲得更好一点,也尽可能不要读错字,这是完全应当的。
汉字读音难,写字的笔画也不容易都对,只有长期反复练习 才能够减少出错,这是一个事实。也正因为如此,自古以来,为了生存而艰苦劳作的老百姓的识字率一直很低。人们对文字一直有一种“仰之弥高”的崇拜心理。
人们认为,创造出文字的仓颉有四只眼睛,能够“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文鸟迹之象”。他造出文字时,“天雨粟,夜鬼哭。”
人们崇拜文字,珍惜文字。古人能够得到“文”这个谥号是非常高的荣誉。文明、文化等表示社会进步的名词都与文有关。
过去人们常常见到这样的“标语”:敬惜字纸。人们被告诫不能用带字的纸接触污物。庙里专门搜集字纸焚化。人们相信让人读一段“天皇皇、地皇皇”的文字就能够治疗小儿夜啼。也相信写或说一个字,就能够占卜吉凶。人们如此认为文字是一种了不起的神物,就是因为识字的人太少。
如今可能有人认为识字算什么事情,大家都识字。这实在是不了解过去的情况。大家知道,在民国年间也搞过较大规模的识字运动,即使如此,到了50年代初,我国的文盲率仍然在90%以上,很多地方一个村子找不到几个识字的人。可见以前识字的人所多么少了。
识字的人少,文字被极少数人所垄断。垄断文字的人自己也觉得了不起,往往尽可能显示自己的多识字。识字越多,也就显得越荣耀。他们也就越被尊崇。
那时候,是否能够把尽可能多的字写对、写好、读准,就是对一个人文化水平高低最重要的“判据”。
因此,那时候的人字写的好不好,是否会读错字,那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是影响一个人声誉的大事。
科举时代,一个人如果字写的不好,还写错别字,写诗弄错平仄和韵脚(这是读错字的结果),正常情况下能够考上功名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人们是这样重视字的写法和读法,在从小到大的各种考试中,会考字的写法和读法是否符合标准,大概是可以理解的了。
那么什么是符合标准呢?古人的标准比较宽松,只要是前代名人用过的,就是符合标准,即所谓“合式”。而现代则由有关方面的规定,有指定的字书、词典以及教科书为唯一标准。这个传统一直保留下来了,大多数人们也已经习惯于这样的标准。甚至认为如果没有这样做,就是违反了他们的基本常识。
这也就是许多人一定要纠缠于斜字究竟应当注音为xie2还是xia2这一类问题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对于小学生,在课程考试中考考字的读音是完全必要的。这有利于小学生更好的学好这些文字,但这只限于课程考试。现在的家长从小学一年级起,就对学生每一次测验、考试的成绩斤斤计较,少一分就像抠掉她一块肉似的,其实这完全没有必要。我们不应当如此焦虑。
对于一般的选拔考试,像中考、高考之类的考试,考这些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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