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课堂教学（1）从公开课说起

从1951年入小学一年级开始到退休，我在这六十年中的身份只有两个：学生和教师。一辈子都与课堂打交道，不是听课就是讲课。只有几年除外，那都是在“文化革命”中间，有几年虽然是学生却不能在课堂听课，还有几年虽然是教师却没有在课堂讲课，其余的五十多年都与课堂有关。这样，我对课堂是很有感情的。

近日，看到一篇文章，说起来上公开课的问题。某学校安排一位老教师做了一次公开课，结果听课的青年教师不满意，说他就像平时讲课一样讲了一课，也没有翻出什么新的花样，完全无视听课教师的存在，是对听课教师的不尊重。

我看了以后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像平时一样讲课就是对听课教师的不尊重呢？

我们为什么要上公开课，为什么要让大家去观摩公开课呢？目的何在？这是上公开课的一个基本问题，如果这个问题不搞清楚，那么公开课就搞不好。

搞公开课，让大家去观摩公开课，应当是让大家去看看这位教师这样讲课有那些优缺点。有哪些地方处理得好，值得大家学习；有哪些地方处理得有争议，怎么处理才好，大家可以讨论；有哪些地方处理得不够好，可以向讲课教师提出来，他将来可以改进，大家也应当注意等等。这样就可以促进大家（包括讲课者和每一个观摩者）的教学水平，这才是搞公开课的目的。

公开课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模式。无论哪一种模式，都是讲课者按照自己设计的方式来讲课。如果讲课者希望把自己平时的讲课模式拿出来，供大家参考，也是很好的事情。如果他平时这样讲课效果比较好，大家可以向他学习。这样也达到了上面所说的公开课的目的，这样做，无疑也是对听课教师的尊重。

当然，如果讲课者有那些新的想法、做法，也可以在公开课上演示，让大家讨论这种做法的优缺点。但是，说实话，要在讲课形式上有一点真正有价值的创新是很难的，绝大多数人恐怕难以做到。

有些公开课提出让学生作课堂的主人，让学生先自学再来讲课，那纯粹是胡闹。个别学生自学了，即使学懂了一点，由他来教给其他学生难道还能够比教师教得好？至于让学生讨论，在课程内容没有学懂以前就讨论，只能胡说一气，浪费时间。

所以，课堂教学，当然主要是教师讲课，最多留一点时间学生做一点练习或者与教师做一点讨论。公开课能够观摩一些比较优秀的教师的讲课，学习他们的一些讲课技巧，就是很好地事情了。

这些年来的许多公开课恐怕多有贪图形式上的漂亮。讲课者先要花许多功夫来准备，想出来一些新花样，让学生们积极配合。然后多次演练，师生配合得非常熟练。再请教于有经验者，再三再四地琢磨修改，据说有事先演练十次八次之多的，然后再拿出来，作公开课的展示，供大家观摩。

这样的公开课差不多就像演戏一样，看起来很热闹，但是平时的每一节课都能够这样上吗？教学任务进度怎么完成？我估计这台戏演出一次也就罢了。顺便说一句，现在很多剧团新创作的戏正是如此，申请来经费，排一出新戏，参加一次比赛，得了一个什么奖，也就放下了，再也不演了，也演不起了。我们的一些公开课大体也是如此。看上去很热闹，很漂亮，但不能作日常的上课。既然平时上课不能如此，这样的公开课还有什么示范作用呢？

认为前面所说那位照日常上课那样讲公开课是不尊重听课者的青年教师，已经习惯于那种像演戏般的公开课，认为演戏那样的才叫尊重听课者，实在是把事情弄反了。

课程的设计、课堂教学的改革，其目的都是使学生在一定的时间里更好地更扎实地学习到更多的知识，掌握更多的技能，全面地提高学习的水平。可是，如今的一些公开课实际上是反其道而行之，常常有人搞了一些新花样，华而不实，无法应用。实际上，对于绝大多数学生的学习，无论是大中小学，最有效的办法仍然是教师教，学生学。对于知识，是教师讲，学生听，理解，然后练习。这个办法虽然最古老，非常经典，但却是学习起来最快、可以掌握知识和技能最牢固。人们可以做的，就是如何很好地安排，针对不同基础的学生如何更合适地把课程内容讲解给他们听，让他们更快更深入地理解。

即使是人工智能发展了，也代替不了教师的作用。学生是人，他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想学不想学，爱学什么不爱学什么，爱干什么不爱干什么，都只有教师来管理。有人说，人工智能发展了，教师就可能失业，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人的问题只能由人来解决，人的成长，只能由人来带领，人的教育只能由人来做。唯一可能使教师失业的办法，是人脑联机，直接往人脑里输入信息，而这是违反科学伦理的事情，即使在很久以后的将来也不可能被许可这样做。

所以，公开课需要展示的，是平时有可能照样做的办法。大家都能够学着去做，才具有楷模的性质。教师需要完成教学任务，即在一定的时间里让学生学到大纲所规定的内容。学生需要全面掌握该课程的全部内容，不可能为了一个知识点用过多的时间。

公开课不能弄虚作假，那些让学生像演戏那样配合教师，而且还要事先演练甚至一次次的重复演练，那是最大的失误，是对学生的坑害。

我们的教育，最重要的是德育教育，而德育教育的核心是实事求是。我们现在教育的最大失败之处也就是常常与实事求是对精神相背离。

在理论上，在书面教育上，在教科书上，在课堂上，我们从来就教育学生要实事求是，不能弄虚作假。但是，我们的实际操作，却常常是背离实事求是，自己常常弄虚作假，甚至带领学生弄虚作假。公开课要求学生事先演练配合教师就是典型的弄虚作假。当然，现在的各级学校中，管理者和教师弄虚作假的事情太多。人们常说身教重于言教，管理者和教师本身的作为对于学生的教育，完全胜过课堂上的教育。这样的结果，就是使得学生从小就学会了说一套，做一套。很多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而且已经习惯成自然。这恐怕是我们如今的教育最大的问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