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考试试题的难和易

每年高考完后，网络上总是议论纷纷，今年高考以后，似乎怨言更多。一开始，是抱怨作文不好做，什么没有看过《红楼梦》啊，什么不会下围棋不懂“本手、妙手和俗手”啊，什么没有到过北京怎么写北京冬奥会之类的。等到考过数学，网络上更似乎哭声一片，骂声不绝，甚至说出题者想做网红，责问为什么要让大学教师而不是高中教师去出题，如此等等。

其实，仔细分析起来，这些试题其实都并不算难。拿那些作文题来说，《红楼梦》中题额的作文跟是否看过小说《红楼梦》没有什么关系，做“下棋的三手”与是否会下围棋也关系不大。退一步说，即使什么时候出一道需要学生对于小说《红楼梦》或与下棋有所了解的试题，也没有什么。在现在这样好的学习条件下，要求高中生在课外看看《红楼梦》和懂得一点围棋知识也并非过高的要求。关键是现在我们的中等教育的问题太大，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只围着过去的高考题目转，学生阅读课外读物太少，他们的知识面过于狭窄，除了做题以外会做的事情很少。

要使得中学的教育搞得好，就一定要使得中学教育与高考脱钩。中学教育就是中学教育，它就只管把学生培养到合适的水平而不是高考考什么，中学就教什么。

什么是高考？高考是高等学校的招生考试。这只是高等学校的事情，与中学没有关系。从原则上说，本来就不应当设置什么知识范围，弄什么大纲。高等学校认为它需要怎么考就怎么考，它需要怎么样的学生就考什么。当年陈寅恪先生出对对子“孙行者”也没有在什么大纲内，就是陈先生认为好学生应当有这样的本领。现在高考涉及的知识限定在中小学学习过的内容，这样避免了由于地域、家庭条件等各方面的影响，相对公平一点，对于考生还是有利的。

高考考题的难易程度，对于考生群体来说应当是没有什么关系的。试题难了，无非平均分数低一点罢了。高等学校仍然要招收这么多新生，并不因为平均分数低一点就少录取。招生的原则是从高分往低分依次录取的，考得好的考生仍然排在前面。

所谓试题难一点，就像今年的数学题，其实并没有超出高中的教学要求，只是要求学生多一点综合的能力，能够把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

那些“有经验”的教师和教育培训机构，把中学的学科知识，总结出来多少个知识点，弄出来多少种题型。因此，考生只需要好好地刷题，把各种题型都做过了，考试就稳稳地拿高分。而我们的考试机构，出题者往往却不知变通，只是根据这些所谓知识点教条地出题，四平八稳、面面俱到。所以，只要经过培训机构或有经验的教师指导，高考就能够得高分。这对于考试机构来说，就是被别人“猜着”了的。这样的考试也就就失去了选拔考试的“初心”即把确实学习好的学生选拔出来。今年的数学有几道题有一点综合性，略不同于过去一些年的古板题型，就把许多考生难住了。于是就流泪了，而他们的自以为是的家长就怨声载道，甚至骂起人来了。

本来学得的知识就应当能够综合起来，如果把各种知识点综合起来，这种组合将是无穷无尽的。学习得好的学生，真正掌握了学科中各种概念的学生，就能够较好地理解并解出这些试题。如果平时只是刷题，对于知识的理解并不深刻，不会如两千多年前的孔子所说的“举一反三”，遇到这种综合性的题目就傻眼，这实际上还是没有学懂。

我们在生活中遇到的实际问题，绝大多数都是复杂的，综合性的，需要我们建立模型，抽取事物主要的性质，然后进行较好的解释。做科学研究更是如此。有人批评的高分低能，就是指只会做见过同类的试题，而不晓得变通，不会解决略微复杂一点的问题。所以，真正学好一门学科，就是要了解和掌握学科中主要知识的含义。这不是在考试前急来抱佛脚地背书和刷题所能够解决问题的。真正掌握了学科的基本知识，往往不容易忘记，即使过了很多年，直到老了、退休了，一提起了，还能够记得一个大概，一翻书又能够拿来应用。

我们的考试，要能够把真正掌握学科知识的学生挑选出来，这样的选拔考试才是有意义的。我们希望高考能够有这样的功能，能够分出来真正的学习水平的高低而不是准备考试的是否充分。真正能做到这样是不容易的事情，但是我们应当力争做得好一点。

试题的难易程度，对于高等学校来说，特别是对于重点高校，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如果我们的考试试题是靠刷题就能够拿高分的，那么选拔到这些高等学校的学生就可能只是一些平庸的学生，天资也不很好，但是很用功，在高中和高考的时候已经把能力百分之百都使出来了。这样的学生实际上并没有更进一步上升的潜力，他们可能是一些能够胜任普通工作的人，却难以担当困难的工作，更不适合做研究工作。

如果我们的高考不能把考生进行准确的分类，对于高校特别是重点高校就是一个很大的损失。如果试题难一些，要求学生真正学习得踏实一些，这样高校就能够更好地选拔出更合适一点的学生，对于做研究工作更有培养前途的学生。在目前高考的升学率已经很高的情况下，把试题出得更好，把更好地学生选拔出来就更有意义。

高考是这样，研究生招生考试更应当如此。现在我们的很多研究生还是只能做做考试题，而不适合做研究工作，其原因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招生考试的题目过于一般，不能真正分出学生的学习潜力和动脑筋的能力。让那些天资一般而只会认真刷题的学生占了便宜。

我们的研究生出论文不少，但是大多平庸，做出高水平的研究很少，其原因当然很复杂。首先与研究生导师本身的水平较低有关，但是与研究生的学习水平和天资也有很大的关系。有些学生天资聪明，但是不愿意做无聊的刷题，因此在现在的很多教师手下，考分不会很高。因为平时课程考试也靠刷题，考研又靠刷题。有些学生就埋没掉了，根本就没有能够上研究生。而现在的许多研究生虽然学习和工作很努力，但是基础实在太差，天资也不是很聪颖。这里所说的天资是否聪颖并不涉及人格、道德等因素，而只是指是否合适做创造性的研究工作。各人的天资是不同的，有的心灵手巧，有的踏实能干，有的有领导才能，有的有文艺天才等等。做研究工作就需要善于动脑筋，有时候需要一点异想天开。

所以，我主张，在高等学校的课程考试和研究生招生考试中，都应当提高考试难度。不能总是把平庸的学生弄成“最好”的学生。

如今我们的教育，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弄反的。小学和中学，搞得学生这么紧张，给学生出这么繁难的作业题和课程考试题，使小孩子没有一点空闲和自由。大学本来应当抓得很紧，考试也应当很难，现在却往往搞得很稀松，混混就能过关，用功刷题还是考上研究生。这就完完全全错了。

小学和中学，不要给学生这么重的课业负担。要让学生有足够的自由去玩，去看课外读物，去读文学名著，去学下围棋、象棋，去打篮球、踢足球，去野地里疯跑，去看小虫子、小草，去做甚至创造他们认为有趣的游戏。千万不要像现在很多人所做的那样，强迫小孩子重复刷题，把读书作为惩罚学生的手段。这样做的结果是让学生“憎恨”读书，临毕业就把教科书烧掉。

中小学的教学和考试，应当在牢固掌握基本知识上下功夫。牢固掌握基本知识，而不是片面强调熟练解题，就能够省出来许多时间，让学生们自由发展，学习或尝试做更多的有意义的事情。

而高考和大学课程考试以及研究生招生考试，是需要在掌握基本知识的基础上综合一下的，要拐几个弯的，现在却往往过于直接，只看学生做题是否熟练。

有人说，你中小学的平时课程考试不繁难，怎么去应付中考、高考这样有难度的选拔考试？中小学课程考试的不繁难，并不是说不需要考察是否掌握了各课程的基本知识，而恰恰相反，正是需要巩固各课程的基本知识，而不是靠刷题来增加熟练程度。而中考、高考、研考也要一改如今这种只管能否熟练解题的平庸试题，要不拘一格，题目不要多，不必全面，但是要能够考察出学生是否牢固掌握了课程的基本知识，是否有综合或应变的能力。这就需要选拔考试的主持者拿出真正优秀的试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