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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说“课”
在学校就要上课。都说是上课,可学生的上课与教师的上课不同。学生上课,是去学习。教师上课,是去给学生讲授。
记得七十年前,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上课开始的形式,与后来的还不大相同。老师进教室,班长拉着长调叫一声“起——”,于是全体起立,又是一声“礼——”,老师向学生同时学生向老师相向鞠躬敬礼,于是班长再呼“坐——”,学生才坐下,老师开始讲课。
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与学生不再相互鞠躬,只是相互问好。到大学,就好像没有了这种上课前的仪式。
我大学毕业以后,到一个中学做教师。上课前班长喊“起立”,我说“同学们好”,学生回答“老师好”。记得讲桌上是有一本“教室日志”的。学生坐下之后,班长就仍然站着,说“报告!今天实到XX人,某某人某某人请假。”我把这些记录在教室日志上,然后开始讲课。
改革开放以后,我做了大学教师,又没有了这种起立和问好的仪式。只是听我一声“现在开始上课”,就开始了讲授。
有上课,就会有下课。就像上班以后一定会下班一样。
从小学生上课到退休“下课”,几十年都与“课”打交道,到底什么是“课”?
《新华字典》说得最为简单,说课是“有计划的分段教学”。《现代汉语词典》除了“有计划的分段教学”之外,还加上了教学的科目(如五门课)、教学的时间单位(如一节课)和教学的段落(如本书有二十五课)。这就详细一点了。
但是,毕竟有些学校里与“课”有关的事情,并不一定与教学有直接的关系,例如课题,就有可能与教学无关。词典上说,“课题”是“研究、讨论和急需解决的主要问题”。
课字的本义是考核,《说文解字》:“课,试也”。有人解释说,这是一个会意字,表示用言语考核并得到结果。在古代,课确实多用来表示考核。
有人可能会说笑话:怪不得我们有“应试教育”,原来古人造出课字的意思,就是要考试。其实,古人的这个考试、考核,只是考核“官吏”。
《韩非子•定法》里有这样的话:“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宋代苏洵这样说:“有官而无课,是无官也;有课而无赏罚,是无课也(《上皇帝书》)。
课作为古人的考试,也是为做官而举行的,因为“学而优则仕”。所谓学生也是学习做官的读书人。如《金史•选举志》:“凡学生会课,三日作策论一道,又三日作赋及诗各一篇”。这里的会课是会考的意思。
由考核引申为督促。如《后汉书•方术传》记载了这样的故事:王莽篡汉之后,有一个叫任文公的人,能掐会算,他推算出天下将大乱,于是督促家人每天背着重物围着自己家的院子跑几十圈(“课家人负物百斤,环舍趋走,日数十,时人莫知其故。”)后来,果真乱起来了,兵荒马乱之中,人们多死于饥饿,而任文公的家人,则背着粮食还跑得快,因而幸免。
课是督促。让小孩子读书学习往往也是需要督促的。“课子”就是督促孩子读书学习。明·沈德符《野获编》:“日惟课子,每命一题,辄自作一首。”古人督促儿子读书,也辛苦得很,让儿子作诗,自己也做一首。
课是考核,对属下工作成绩的考核称功课(功就是工作成绩)。《韩非子·八经》:“有道之主听言,督其用,课其功,功课而赏罚生焉,故无用之辩不留朝。”
考核成绩当然是很严酷的,人们也要像考核一样要求自己,督促自己,例如佛教徒要自觉地念经,这样,他们称念经为做功课。唐代的寒山和尚(就是在“苏州城外寒山寺”的那一位)有这样的诗句:“终是礼道场,持经置功课。”
这样,引申到每天要做的事情称做功课。小孩子或读书人读书,每天要读书做作业,也称做功课。规定每天要读的书,做的作业,也称课。李商隐曾经这样说:“不点检学生作课念书,失先生体。”(《杂纂》)。这样的功课,与如今的意义,就相差不大了。元·白朴 《墙头马上》杂剧的第三折,有裴行俭自语:“老夫心中闷倦,后花园内走一遭去,看孩儿做下的功课咱。”他说的孩儿是他的儿子,偷偷生下一双儿女的年轻人裴少俊。所指的功课是指裴少俊为应科举考试而做的练习文章。
由于每天要做功课,这功课做到哪里了,也就是学习的进程,被称为课程。
到了近代,西方的学校、学制传到东方。日本人捷足先登,他们本来的文化多从中国学去,文字、术语也多与中国相同。当西方文化来到之后,他们就用一些原有的语汇去翻译西方的术语。例如把“课程”去翻译英语的course,curriculum,来表示教学的科目和进程。
我们的学者留学国外,往往以留学东洋最为便捷,路程近,费用少,文化相近,他们把这些有了新含义的术语又搬回了中国。当我们使用这些术语时,往往觉得很自然,似乎就是我们原来的东西,而不觉得别扭。
我们如今在学校里与教学有关的“课”和带课字的词汇、语汇,也就是本文一开始引用《现代汉语词典》上的解释,都是这样的翻译慢慢再演绎变化而得来的。
我们现在的学制、课程设置、上课的办法、分班、考试等等,虽然是向西方教育学习的结果,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也都加上了我们自己的特色。
每一门课程都需要考试。如果一门课程没有作业,也不经过考试,这门课程就很容易忘记,时间一长,就与没有学过差别不大了。所以,学习过程中的作业和学完以后的考试是学习一门课程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我们反对的“应试教育”,并不是课程不需要考试,课程考试总是需要的。只是应当分清楚,选拔考试与课程考试是两种不同性质的考试。所谓应试教育是把教育绑在选拔考试上,为了选拔考试而学习,选拔考试考什么,学校就教什么,学生就学什么,选拔考试不考的,就基本放弃。这才是应试教育。
在学校,还总是要上课的。上课,还总是学校教育的最主要方式。上课,还是应当教师教,学生学,这是学生学习最高效的方式。
除了学校里与上课有关以外,课字也还有一些其他的意思。这些意思也都由“考核”这个本义引申而来。
由于古代官员考核称课、考课,而考核的最主要内容当然就是为朝廷收上了多少税赋,于是课也就引申为税赋。《隋书•食货志》:“其课丁男调布绢各二丈,男年十六亦半课”。《旧唐书•职官志》:“凡赋人之制有四:一曰租,二曰调,三曰役,四曰课。”直到清代,课仍然是税的名称,如茶课,芦课、矿课等。过去流传最广泛的通俗读本《朱子家训》(即《朱柏庐治家格言》)中说:“国课早完,即囊橐无余,自得至乐”。国课就是应缴国家的税赋,这样的宣传是所谓“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
税赋意义的课,作为动词,那就是征收赋税,差派劳役。
由于对不同职能的官吏的考核不同,课也引申为分类。杜甫有诗句“年荒酒价乏,日并园蔬课”,酒价就是酒钱,课是类。喝不起酒了,菜也只能减少一些,合并类别。这个分类,在“职能部门”就相当于“科”。如今的财务科、庶务科之类的,过去也曾经称课,日本还是如此。当然近代意义上的这种用法,还是我们对日本的“出口转内销”,古代的出口,近代又返回来了。
起课,是旧时卜卦的一种方法。过去人迷信,有了疑难事情,心中狐疑不定,就可能会去起课卜卦。起课有课盘,分很多格。这个“课”字大概也是从分类那里引申出来的。这完全是迷信,实际上也同其他迷信的方法类似,利用随机事件对迷信者进行心理揣摩而获取利益。
科学网上的读者都是“课”的老朋友,与课打交道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对于这个课字,多一点了解,大概还是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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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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